說實話，第一次坐上地鐵的時候，有點驚訝。
    明明是火車，卻沒有嗚嗚的笛聲。它的身子不長，而且輕快，給人的感覺是幹淨、透亮的。
    我喜歡站在地鐵站的入口處，哪怕是等著他上廁所。
    因為有風。
    和地麵上，完全不同的風。風很涼，還很親切。
    我似乎能從裏麵聞到一點親人的味道，然後立刻意識到，我已經沒有親人了。
    從他把我帶走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親人了。
    親人是多餘的東西，至少在我的生命裏是這樣。
    有他就足夠了。
    這句話我沒有對他說過，也不知為什麼，總覺得說了的話他一定會生氣。
    這時他上廁所出來了，在我的腦門彈了一下，然後拉起我的手，往地下的深處走去。
    我們坐上了迎麵趕來的一趟地鐵。
    居然還有座位。
    我在他身邊坐了下去，然後趴在窗戶上，往外看。
    窗戶很大，大到一眼看下去，這一片全都是玻璃，窗戶很涼，當鼻子尖貼上去的時候。
    地鐵快得像地底下的幽靈。
    我看見眼前飛速閃過的、黑色的牆體，看到大塊的玻璃上，自己瘦弱的臉和睜得大大的眼睛。
    他的臉也貼了過來。
    然後我看見他笑了。
    我說你笑什麼。
    他說你看你自己的眼睛，像什麼。
    我說像什麼。
    金魚，他說，似乎是怕我聽不懂，又解釋道，你看看誰的眼睛跟你一樣，白眼球比黑眼仁多那麼多，眼睛還像外凸著，和金魚一樣。
    我用我的金魚眼狠狠地瞪了他。
    到站了。
    我們居然是在最後一站下的車。
    我問他這是哪裏。
    他說他也不知道。
    於是我們上了通往地上的樓梯。
    好長的樓梯，長，而且黑。
    我以為外麵已經是夜晚了。
    可是到了地上才知道，連中午還沒有到。
    耀眼的陽光照下來，把水泥地刺得白紮紮的。
    他拉了我的手，往前走。
    我發現這裏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前方的頭頂上懸著一個大大的牌子，上麵寫了個50km，然後是幾個我認不全的字。
    風很大。可能是因為路太寬，太平坦。
    真的，從這裏看過去，前麵除了路，還是路，是那種平坦的、白花花的大路。
    我說我不走了。
    他問為什麼。
    我說照這個架勢，走一百年也走不到頭。
    他沒有說話，隻是點了一根煙，繼續走。
    走了一會，他才說，你不是要看海麼。
    我呆住。
    他說你個小破孩不懂了吧，其實這個城市就靠著海的，咱們現在在它海邊的開發區呢。
    我不知是興奮還是生氣，總之大喊了一聲：那你之前不告訴我！
    他說告訴你你又該不老實了。
    我揣摩著這句話的意思，沒有吭聲。
    我們繼續往前走。
    可是前麵，沒有一點海的痕跡。
    我看到的，隻是沒有盡頭的、平坦的路。
    平坦得讓人絕望。
    不經意地抬頭，看見了他下顎的輪廓。
    忽然著了魔，想，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