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晚是灰色的。
    至少從這裏看，是灰色的。
    破陋的窗戶已經沒了半邊的玻璃，風從那裏進來，吹著我的臉。
    和風一起進來的，還有星光。
    灰色的，有點冷的星光，模糊而遙遠。
    這是第一次，他不在我身邊，或者說，我第一次沒有在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他。
    我記得他在走的時候彈了我腦門一下，說，這裏的野狗很多，不要亂跑。
    於是我乖乖地等著。
    我不知道他去做什麼了，隻知道，他很快就會回來，至少，我相信他很快就回來。
    一個人呆著的時候，連心跳的聲音都會變得很大。
    還有呼吸聲，總覺得，自己的身邊還有一個人，屏住呼吸，才發現，原來，隻有自己一個人。
    我爬回到那一堆雜物裏，把自己藏起來。
    房頂看不到了，牆壁看不到了…能看到的，隻是腦袋左邊的油漆桶，眼睛上方的灰色塑料袋，還有耳朵邊上的被遺棄的瓦礫。
    世界，就這樣變小了。
    我喜歡讓世界變得很小，至少看起來，很小。
    這樣我就可以擁有整個世界了。
    不再什麼都沒有了…
    我的眼睛有一點疼，酸疼。
    為了不讓它繼續疼下去，我用力睜大它，想看點東西。
    看什麼都好，隻要，別讓我閑著。
    這時我看到了一樣東西，一件他幾乎不會離身的東西。
    畫夾。
    時間似乎靜止在了這裏。
    我顫抖著，從廢物堆裏爬出來，爬到它的旁邊。
    星光，從遙遠的地方，透過灰色的雲層，落下來，落在它身上，把它變得透明而模糊。
    我想摸摸它。
    我做到了。
    然後，我想把它打開。
    我又做到了。
    學著他的樣子，坐下來，把它放到自己的腿上，然後，拿出一根我認為削得最差的鉛筆。
    我也想，畫點什麼。
    總覺得很神奇，在他畫畫的時候。
    可是我的手，隻能在蒼白的紙麵上，劃出一道道沒有意義的、扭曲的劃痕。
    到最後，那頁紙是被我劃爛的。
    靜靜地把它放下，然後，四腳朝天地往地上一躺。
    我是個廢物。
    記得這似乎是我爸說的，可是仔細想想，又好像不是。
    因為這話絕對不隻被說過一遍了。
    我是個廢物。
    天生就是。
    我什麼也不會，什麼也做不好。
    所以，什麼也不是。
    啊，錯了，我忘了，我剛說過，我是個廢物。
    忽然覺得把話一圈一圈地說很有意思。我咧開嘴，笑了。
    嗓子裏很幹，幹得要冒出火來。
    不知怎麼，就想到了死。
    我想自己最後可能是被渴死的，至少，有這種強烈的預感。
    我想起自己看奶奶殺魚。
    先不急著殺，放到盆子裏，弄一點水，讓它既死不了，也跳不出來。
    我看到魚的眼睛。
    灰白而幹癟，向外凸出，嘴在一張，一合。
    我知道它在朝我要水。
    它渴了。
    可是我沒有水。
    於是我轉身走了。
    我想，自己最後一定是被渴死的。
    這時候，耳朵忽然疼了一下。
    有人走進來了。
    我換了個姿勢躺著，免得耳朵貼地，被他的腳步聲震著。
    很快，我的眼前就出現了他的臉。
    小破孩，怎麼了。
    沒怎麼。
    跟你說了，別動我的畫夾。
    小氣，誰稀罕。
    他忽然笑了。
    下一個瞬間，我被他抱了起來，然後腦門上挨了一下。
    想不想畫畫？他問。
    我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