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姨沒有把故事講完，就閉上了眼。
    到底是沒有經曆世事的紈絝子弟，她這一走，林玉清徹底沒了主意，一時之間，傷心、無助、落拓、恐懼，種種情緒一齊湧上心頭。
    “娘……”
    摸了摸包裹裏的銀票，還剩三張，都是五百兩麵值的，林玉清咬了咬牙，拿出兩張，買了口最好的棺材，裁了件最好的壽衣，找了家最好的義莊，風風光光地給容姨辦了場喪事。
    剩下的五百兩在半月之間就化作酒肉從林玉清的腸子裏穿過去了，小小的南昌，竟然被他吃了個遍。（出現南昌……東子飄過）
    不過旬日之間的事情，家破人亡，隻剩了他一個人，有家不能回，窮困潦倒，林玉清還笑得很開心，掏出身上最後半兩銀子，在酒樓上尋了個座位，買了斛酒，準備好好地醉上一場。
    “今朝有酒今朝醉，以後沒酒別後悔……”
    “勸君更飲一杯酒，放到明天都要餿……”
    “葡萄美酒夜光杯，喝完這杯化成灰……”
    他有些醉了，胡亂謅出一些詩句大聲念著。
    忽然一個大漢走到他麵前，恭恭敬敬地做了個揖，道：“這位公子，我們家相公想請你喝杯酒。”
    林玉清大量了一下這個大漢，五短三粗，麵黑如炭，眼角一條刀疤長達數寸，一直延伸到嘴角，如羅刹般凶醜，心裏已經幾百個不願意了。
    奴仆醜成這樣，主人能好看到哪去？！
    “你們家主人是個什麼人物，幹嘛要請本公子喝酒？”
    “我們主人說公子去了便知道了。”
    林玉清道：“玩什麼玄乎？本公子不吃這套，別影響我喝酒。”一麵說著，一麵使勁推開大漢，但是大漢的腿好像釘在了地上似的，林玉清使盡全身地力氣也抬不動他半分。
    “你家公子到底要幹什麼？”
    大漢道：“隻是想請你喝酒。”
    “喝什麼酒？”
    “貴州茅台，樟樹四特，山西汾酒，瀘州老窖……我們家相公說了，凡公子能想到的好酒，他都有。”
    林玉清平生三好，好色好酒好吃，一聽大漢的話，早就樂開了花，笑道：“你不早說，早說本公子就隨你去了，哪用得著費這些折騰，你家相公現在在哪兒呢？”
    大漢把林玉清引到一個雅間裏，雅間裏坐著一個白衣男子，背對著他，從背影看應該是個少年，身形甚為修長勻稱。
    林玉清覺得這背影有點兒熟悉。
    “兀那公子，你要請我喝酒？”
    那白衣少年緩緩地扭過頭來，目光如刀子般直直逼視著林玉清，倨傲輕狂，好像任何人都不會被他放在眼裏，但……臉卻是灰黃僵硬，五官塌陷，毫無表情，比那大漢醜了何止幾千幾萬倍。
    林玉清被嚇得退了幾步，倒吸了口涼氣道：“怎麼是你？！”
    白衣少年壞笑道：“為什麼不能是我？”
    林玉清的腦子裏飛快地閃過一個月前青石巷的事，口裏又冒了些酸水，澀得牙齒疼。
    白衣少年又朝林玉清逼近了一些，笑道：“你當日是怎麼說的？”然後學起林玉清當日的摸樣，擺出一副怨念的神情，咬住嘴唇，道：“本公子和你沒完！”隻是被他學得竟然有些嬌滴滴地撒嬌意味。
    那醜奴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敢嘲笑本公子？！”林玉清惱羞成怒，就要上來扯那少年的衣襟，才剛剛邁出一小步，就被一隻大手給壓住了肩膀，這一壓，好像沒使一點力氣，但是林玉清的腳就是邁不動！
    少年冷冷地睨了林玉清一眼，忽然大笑起來，哂道：“嘖嘖嘖，公子好大的口氣，現在怎麼像條死狗似的？”
    林玉清帶著哭腔道：“你欺負人，我告訴我爹……”提到他爹，林玉清像咽了一塊黃連似的，竟然像個孩子般哭了出來。
    “爹……娘……”
    見他哭得好傷心，白衣少年卻笑得好開心，道：“哭，我就喜歡看你哭。”
    一聽他如此奚落自己，林玉清抹了抹淚，不哭了，瞪著一雙秀氣的眼睛，氣鼓鼓地說道：“本公子和你沒完！”
    白衣少年似乎興致更高了，挑著林玉清的下巴，朝他臉上籲了口氣，調笑道：“你啊……長得還真不錯。”
    他雖醜，但是真真是嗬氣如蘭，拂著林玉清臉上的絨毛兒，細細地舒服，當然，如果不看見他的臉的話，林玉清還是很享受這種感覺的。
    “你幹嗎？！”林玉清驚叫著往後縮了縮。這種場麵他太熟悉了，嫖妓時候，他也是這樣往人家女孩兒臉上吹氣，喊著“美人兒，來親一個”。
    白衣少年果然說了這一句：“美人兒，來親一個。”
    如果是被一個相貌英俊，眼神溫柔的男人調戲，林玉清一定不會覺得這麼冷。
    “醜八怪，離本公子遠一點！”
    白衣少年聽到林玉清罵他醜，咯咯冷笑了一聲，指著自己的扭曲變形的鼻子，道：“我醜？”
    林玉清想：這回完了，越醜的人越怕別人說他醜，更何況麵前這個喜怒無常的怪人，今天這雷是踩大了，說不定一條小命就賠在這裏了。
    “我沒說你醜……”林玉清沒底氣地回了一句。
    “那你是說我特別醜咯？”
    “沒……”
    白衣少年猛然舉手，撕下麵上一層麵具，露出自己的本色來。林玉清目光一動，整個身子都動不了了，眼睛就粘在了少年的臉上。
    須知林玉清三好，好色好酒好吃，好色是排在最前麵的，臨安城裏十裏煙花場，他從小摸爬滾打，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什麼樣的女人沒摸過，那些被誇得天上有一，人間無二的花魁頭牌，和麵前這個人一比，都變成了狗屎。
    那是一種驚人的美，妖異的美。
    冰涼如水，如妖如魔。
    少年的身體裏好像寄生了一個千年的妖怪，這個妖怪吐著紅信子，勢要把每個見到他的人都卷入它炫目的魅惑中。
    千年的妖怪和十幾歲的身體結合，生出的怪物，能不美麼？
    “哎呀，美人兒。”林玉清脫口而出，忙掩住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