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晰坐在蘭家別墅的屋頂，垂下眼，曲起左腿，然後將左手肘放在膝蓋，撐著下巴，看著焦急的父親一個接著一個撥電話，眼神有些複雜。
    子彈上膛的聲音，憑空響了起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殊不晰抬眼望過去，愣了一下，隨即望向少年手上的銀槍。
    封簡靠在歐秉辰身側的牆壁上，右手垂在身側，左手略略抬起，顫抖著撫上自己的嘴唇。
    一張獵人的任務委托書被歐秉辰丟了出來，上麵大號的鮮紅字體，分明是“蘭侖”二字。殊不晰愣了一下，眸色一沉。
    少年嘴角掛著一絲冷笑：“蘭侖，你是……吸血鬼吧？一年前，你是不是在城郊殺過人？”
    蘭侖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拿著手機的手，又望向站在一旁的封簡，眼中頓時閃過一絲錯愕的光，表情頓時染上了些許陰戾：“你……”
    歐秉辰立刻扣下扳機，一顆子彈擦著蘭侖的側臉飛了過去：“如果證實你真的殺了人，那麼我就是來送你下地獄的。殺人，是要償命的。”
    “殺……人……是要……償命的……”封簡跟著歐秉辰念了一遍，臉上痛苦的表情更加明顯，嘴唇微微張開，牙關緊緊咬著，隻要仔細看，便可以發現，他的犬牙要比一般人長一些。
    歐秉辰聽到封簡的聲音，握著槍的手顫了顫，卻又很快恢複了鎮靜，他右手持槍，左手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照片，扔了過去：“蘭侖，照片上的女人，是你殺的吧？”
    蘭侖表情木然地自地上撿起那張照片，看了看，喉結動了動，閉了閉眼：“你是獵人？”
    歐秉辰點了點頭。
    “她，不是我殺的。”蘭侖捏緊那張照片，抬起頭，望向封簡，捏著照片的手漸漸顫抖起來，男人的麵部線條一瞬間變得僵硬，仿佛連空氣都染上了些許憤怒的味道。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封簡抬起頭，然後輕歎了口氣。
    立在殊不晰身後的殊林盯著蘭侖的臉仔細瞧了一會兒，默然倒抽了一口冷氣。
    是他……？！
    蘭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跌坐在地。似乎聽到了什麼風聲，蘭雅年輕的繼母原維拉開房門走了出來，立刻看向歐秉辰手上的槍，腳步僵在了原地：“侖……？”
    蘭侖手中依然緊緊握著那張照片，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記憶，臉色漸漸變得煞白。
    一年前，那個夜晚。血腥的味道，女人的慘叫聲，還有那尖牙刺入脖頸時尖銳的疼痛。
    那個無人的小巷，男人鬆開手中已經因失血過多而死去的女人，然後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轉過身，向男人走過來，嘴角掛著一絲冷漠詭譎的微笑。
    蘭侖的思想開始漸漸混亂。
    不知道怎麼的，最後，自己還是沒有死，卻變得奇怪了起來。站在陽光下會不由自主地有些不適感，看到顏色血紅的物體會莫名興奮，開始排斥一切和銀子有關的東西。
    歐秉辰皺起了眉頭：“不是你？但那女人脖子上的牙印……委托人告訴我，當晚和她在一起的明明隻有你一個人……而且，你現在的行為……明明……”
    “這個，你最好問問站在你旁邊的那個男人。”蘭侖抬起頭，冷哼了一聲，“問問他，他在一年前的那個晚上，做了什麼。”
    封簡全身一震，拳頭微微握了起來，額頭上的青筋又增加了幾條，喘息的聲音更重了一些，牙關已經咬出了血，似乎在拚命壓製著什麼。
    殊林一個翻身，躍下了房頂，向封簡的方向走了過去。這個世界，現在，隻有他能看到自己。
    封簡看著一步步向自己走過來的殊林，拳頭握得更緊了些，指縫甚至有血液滲出來：“一年前，你做了什麼？”
    殊林看到他開口，愣了一下，搖了搖頭，表示他什麼也聽不到。
    封簡看著男人的動作，略略閉了一下眼。
    歐秉辰望了“向虛空講話”的封簡一眼，皺了皺眉。
    “我從你的記憶裏看到了。”封簡喃喃自語，“死在你手下的，居然有那麼多人……”
    殊林望著他的眼睛，努力猜測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歐秉辰的臉色開始變得有些難看。
    “哈，如果我不看你的記憶，這個身體嗜血的本性，怎麼會被勾起來……”封簡驀然抬起左手抓爛了心口的衣服，而後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額頭，“好像……都快要蓋過理智了……喂，你回來了，是不是要拿走這具身體了？”
    殊不晰聽到這句話，驀然瞪大了眼，略張開的嘴唇顫抖起來。
    封簡靠著牆，緩緩蹲了下去：“明明，這個世界的陽光，我也有機會去享受的。可為什麼，要剝奪這一切……？父親，自由，甚至是生命。”
    封簡的眼睛一瞬間有些濕潤。
    過去，在還沒有被吞噬的日子裏，在那些自己還可以盡情歡笑的歲月裏。
    封慕歌在他僅有一歲的時候便消失了。說真的，對於這個父親，他其實沒有太多的感觸。無論怎麼樣，還不都一樣活著？可最後……連活著，也做不到了。
    那場大火，貼近他的皮膚，他甚至能夠在那不堪忍受的痛楚之中，看到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變成灰燼。
    明明，當時他還隻有十三歲。
    可是麵對那種近在眼前的恐懼，卻一滴眼淚也掉不出來。
    隻有悲哀，憤恨，和茫然。
    十三年，雖然被吞噬了，思想卻一刻也沒有消失。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報複。
    然而脫離了束縛，看到殊不晰的悲哀，還有這個世界帶給他的迷茫感，那種強烈想要去報複的想法，卻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十三年，其實，他早就沒有棱角了。那所謂的，用來支撐自己的堅強，其實從來都不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