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晰自房頂跳下，落在地麵，頭微微垂著，幾縷頭發擋在麵前，血色的瞳在夜晚看起來有些詭異，嘴角卻意外地勾著一絲淺笑。
    封簡聽到他漸漸靠近的腳步聲，全身顫了顫，然後將頭深深埋進了兩膝之間。
    “簡，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殊不晰的聲音帶了些讓人不寒而栗的笑意，“你說，是誰回來了？”
    封簡的肩膀顫抖得更加厲害，卻絲毫沒有抬頭的勇氣。
    歐秉辰的槍口在下一刻轉向了殊不晰：“別傷害他。”
    夜風突然間刮得更猛了，撩起殊不晰額前垂下的幾縷長發，露出方才被半遮著的美麗麵龐。明明言語中還帶一絲調笑的意味，此時看去，他的嘴唇卻意外地緊緊抿著，眼睛居高臨下地望著蹲在一旁的封簡，整張臉的線條略顯得有些生硬。
    殊不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眼前晃了晃，指尖頓時竄出一小團火焰，那團火焰順著風搖擺了兩下，發出噼啪的聲音。
    封簡全身一僵，緩緩抬起頭，望著那團火，倒抽了一口冷氣。
    十三年那場大火過後，再見到火焰，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心生冷意，因為他有理由相信，這東西，可以再殺死他一次。
    “簡，我再問一遍，剛才，你看到了誰？”
    封簡望著那團火，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除了殊林，還能有誰？”
    殊不晰的眼睛霎時一亮，就連語速都加快了不少：“他在哪裏？”
    封簡望著他，又望了望站在一旁，身體依然呈半透明狀的殊林，半垂下頭：“他，還能在哪裏？明明就在，你的身後啊。”
    殊不晰愣了一下，隨即轉過身，卻發現背後什麼也沒有。
    “明明……不在……”
    封簡望著他，沉默了一瞬，別過頭：“果然，隻有我能看到他。明明，我們一起碰到那女孩的時候，他就在你旁邊。”
    殊不晰望著麵前空蕩蕩的世界，微微握起了拳頭。
    林他，還在。
    殊不晰微笑了下，抬起右手，遮住了自己的臉，手心頓時濕潤一片。
    他，還在。可是我看不到他。
    明明，那些感覺已經淡得快要察覺不出來，眼淚卻還是湧了出來。並且，怎麼也止不住。
    殊林怔忪了一瞬，伸出手，想把那男人擁入懷中，卻發現自己的手就這麼穿過了那具身體。
    明明，他就在自己的麵前。
    殊不晰明明，還是很堅強的。此刻卻將那脆弱毫無保留地暴露了出來。
    依舊是聽不到。不知道封簡說了什麼，不知道殊不晰知道了什麼。
    殊林看著自己懸在半空中的那隻手，苦笑了一下，閉了閉眼。
    喂，殊不晰。
    當初，如果我再堅強一點，拚命去壓製封簡的思想，現在，也許我就可以抱著你了。
    我們可以坐飛機去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逛遍這個世界的大街小巷，然後我會帶些人類的小吃給你，在無人的地方親吻你的麵頰，我們可以在那裏拍些照片，買些小玩意兒作紀念。
    我可以擁抱著你，然後想方設法替你驅除這個世界上所有讓你不安的東西。
    如果我再堅強一點，也許，我就可以輕鬆地將你那隻用來遮擋脆弱的手拉下，然後吻去你臉上所有的淚水。
    我想把這世上所有的幸福、快樂，全部給你，讓你可以永遠這樣微笑，而不用擔心明天會不會分離。
    我會牽著你的手，帶你去看電影，什麼類型的都可以，無論是恐怖片，文藝片，還是科幻片。
    我知道，其實你很喜歡笑的。
    我們可以回去永遠下著小雨的冥界，然後我會拄著和你頭發一樣顏色的傘，帶著你在那些也許看上去比人界空蕩了許多的街道上走。
    如果……
    我還有機會的話。我會努力讓自己變得萬能，讓你可以放心，不去擔心這世界上所有的危險。
    可是，而今，一無所有的我，卻除了，看著你的痛苦而痛苦以外，什麼也做不了。
    那邊，封簡的喘息聲越來越重。眼中竟然開始有紅色忽閃。
    歐秉辰看著他的眼，一咬牙，抬起了握著槍的右手，對準了封簡的眉心：“如果，你在我的麵前渴血……我就，隻能殺了你……”
    封簡抬起頭，看著那烏黑的槍口，勉強扯出一個笑。
    不能再讓……這雙手……染上更多的血腥和罪惡了。
    蘭侖看了眼歐秉辰，垂下眼，抬起握著照片的手，看著照片上，女人淡淡的微笑，表情略略有些扭曲。
    歐秉辰握著槍的手漸漸開始顫抖：“封簡，封先生，雖然，雖然你對我很好。可是……”
    “那把槍，殺不了吞噬過光性體質者的血族。”殊不晰放下遮住了臉的手，調整了一下情緒，轉過身，“現在他，不會怕銀子，也不會怕陽光。”
    “如果銀子和陽光殺不了他，我會另覓方法。”歐秉辰的表情十分凝重，“我不能，再讓更多的人……犧牲了。”
    “那你的哥哥呢。最後，你拿著那份寫著他名字的委托書，還不是沒有動手？”殊不晰向後退了兩步，雙手抱在胸前，靠在了背後的牆上，“獵人所謂的正義，到底是什麼，你才十三歲，這一點，到底想通了沒有？”
    歐秉辰垂著眼，全身一顫：“獵人的正義？你以為，我是為了那種其實根本不存在的東西拚命練習的？”
    殊不晰沒有說話。
    歐秉辰抿了抿唇，放下了持槍的手，轉頭看了眼已經陷入自己世界的蘭侖，然後垂下頭：“父親是我這輩子唯一尊重的人。
    我擁有能夠窺伺他人思想的能力，所以哥哥所抱的那些想法，我都是知道的。那什麼，獵人不過是為了金錢而任由他人差遣的，放棄了尊嚴的狗。
    可是我不這麼認為。
    父親其實不多話，但我能從他的思想裏讀得到，其實，一切並不是這樣的。
    姑姑、還有許久以前就死在了吸血鬼手下的大哥，以及許多許多我的父輩、甚至是祖父輩的人，都是死在獵人這條路上的，其中包括我的爺爺。
    你們一定不知道，我父親他，是抱著多深的仇恨成為一個獵人，去獵殺那些做了惡的吸血鬼的。
    獵人，其實根本就不是為了正義而存在的職業。隻是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執念，而替人複仇、為自己的親人複仇，是所有獵人都會抱有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