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簡，我知道你恨我。”殊不晰將頭靠在了背後的牆壁上，然後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對，你怎麼可能不恨我，無論是什麼人，聽過我曾經做過的那些事兒之後，都會討厭我的吧。”
    封簡沒有回答，隻是徑自抬起頭，望了眼殊不晰旁邊的位置，皺了皺眉。
    殊不晰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封簡的異樣，隻是長長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是想報複我的，想把我施加在你身上的那些痛苦，一樣一樣還回來。所以，來吧。無論你怎樣，哪怕取走我這條命，我也不在乎。封簡，對你的愧疚，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
    封簡卻怔怔盯著那塊看似什麼也沒有的地方，呼吸越來越急促。
    殊林眯了眯眼，微笑了一下。那個與自己共用一具身體十三年的孩子，似乎能看得到他……
    依舊聽不到任何聲音。殊林並沒有什麼讀唇語之類的特技，所以對周圍的人和事的感覺已經完全陷入迷茫狀態。
    封簡盯著那個半透明的人影，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那個人，為什麼還在？
    他回來，是不是想要再度奪走這具身體？
    殊林的眼神似笑非笑，眼底似乎沉澱了一層極濃的感傷。
    那雙眼一隻盯著他。脫離了身體的束縛，即使半透明，也能看得到他瞳孔血紅的顏色。
    封簡握緊了拳頭。除了不久前爭回了自己的身體以外，與殊林的精神鬥爭，他從來沒有勝利過。對這個男人的恐懼感堆積了十幾年，那種感覺已經剔除不掉——天知道，這家夥會不會有能力再度把這具身體奪回去？
    那被壓製的痛苦，除了殊林所經曆的那些事兒以外，什麼也看不到，甚至，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光明在頭頂，卻被血族內心中揮之不去的黑暗壓製著，那光芒會一直痛苦地悲鳴，他的耳邊，除了這些，什麼也沒有。那樣痛苦的掙紮，再也不想有第二次。
    殊不晰依然絮絮地說著些什麼，最後幹脆閉上了眼睛。
    殊林轉頭，看著殊不晰的臉，垂下了眼瞼。
    封簡一直盯著他的臉，殊林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他都沒有錯過。
    封簡穩了穩呼吸，抿緊了嘴唇，深呼吸了一下，轉頭離開。
    殊不晰沒有挽留，隻是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皺了皺眉。
    ***
    封簡將午餐擱在了歐秉辰麵前，然後坐在他對麵，狠狠喝了一口杯子裏的酒。
    歐秉辰拿起勺子，吃了口米飯，然後喝了口放在一旁的果汁：“最近的夥食好像好了很多。”
    封簡看著他，握了握拳頭，然後又鬆開：“我今天看見他了。”
    “誰？”歐秉辰好奇地抬頭。
    “殊林。那個吞噬了我，奪走了我的名字和身份的男人。”
    歐秉辰嗆了一口果汁，急忙放下杯子，抽出餐巾紙擦了擦嘴角。
    “即使得到了他的記憶，那個人到底在想什麼，我卻還是一無所知。”封簡皺著眉，煩躁地敲了敲桌子，“我把他趕出這具軀殼，怎麼說，他都該討厭我，或者該憤恨。可是……可是……他好像對著我笑了。”
    “那個男人其實是個雙重人格。”歐秉辰順過了氣，撿了塊排骨放進碗裏，“是不是你想太多了？”
    封簡咬了咬下唇：“我被他壓製了整整十三年，也從來沒有甘心過，始終想方設法奪回這具身體，所以，我成功了。但我知道的，那個男人，絕對不會比我軟弱。”
    “是你太杞人憂天了。”歐秉辰垂下睫毛，咬著口中的排骨，眼中閃過一道極複雜的光。
    “我……不知道。”封簡吞了吞口水，“秉辰，如果……哪天，假如……殊林真的把我從這具身體裏趕了出去，你……要記得我啊。”
    歐秉辰抬起眼，看了看他，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也許，這輩子能鬥得過殊林一次，也值了。”封簡盯著酒杯裏剩下的半截液體，“這也許，是我所做過的，最有意義的一件事了。”
    “沒有人會忘記你。”歐秉辰突然開口，“也從來沒有人忘記過你。”
    封簡全身一震。
    ……
    “封小簡，我告訴你哦~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去人界做個鋼琴家，我會帶著父親送我的那架鋼琴走遍世界各地，用音樂向所有人昭示我的喜怒哀樂。”
    ……
    “無論你怎樣，哪怕取走我這條命，我也不在乎。封簡，對你的愧疚，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
    ……
    “封先生，你是存在的。無論發生了什麼，你都是存在的。”少年用勺子搗著碗裏的米飯，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那一刹那的感覺，封簡沒有辦法形容。
    一直以來的恐懼，仿佛就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少年半低著的頭，緊抿著的嘴唇，一瞬間變得有些棱角的輪廓。就此定格在了他的腦海。
    封簡的臉頰有些紅，他別過臉，深呼吸了幾口氣，轉過頭：“秉辰。”
    “嗯。”
    “你真的，隻有十三歲？”
    “是啊。”
    “可是你說出來的話，好像很高深的樣子。”
    兩個人都愣了一下，然後同時笑出了聲音。
    封簡閉了閉眼。
    對，有人會記得我。
    無論怎麼樣，我都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