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林抬起頭，然後閉上眼睛。頭頂刺眼的光芒終於消失，在脫離了那具身體之後，自己變得可以看到一些其他的東西，可是似乎連與封簡抗爭，掙紮一次的機會，都失去了。
    除了剛剛那個酒吧和殊不晰回到古堡之外的時間，他一直在殊不晰的身後，隻是那個人看不到他，他也進不去任何有四麵牆圍著的空間，聽不到這世界的一切聲音而已。
    突然間發現，自己一直以為堅強的人，其實也很脆弱。
    所以想伸手抱抱他，可是，就連這樣簡單的一個願望，都無法實現。
    曾經我以為隻要一雙眼就足夠了，讓我就這樣看著你，地老天荒便足矣。
    直到後來，當我得到過一瞬間之後，才發現，我所渴求的遠遠要比這個高得多。
    殊不晰沒有打傘，也沒有攔車，而且走得很慢。衣服漸漸被打濕貼在身上，卻絲毫沒有感到不舒服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殊不晰回到了那古堡，而殊林就在古堡外坐著，看著彙集起來的水流穿過自己的身體，看著灰色的地麵，看著自己半透明的身體。
    他一直都在。這個念頭已經伴隨自己走過了二十六年光陰。所以，才在似乎真正握不住了的時候發現，失去真的是一種能讓人極度恐懼的事情。
    明明我還沒有說過，從始至終，你會是我這輩子的唯一。
    ……
    殊不晰拉開窗簾，向窗外望去。外麵的雨似乎下得越來越大了。
    總覺得窗外有什麼，然而真正看去，卻又是一片空空。
    林，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些話？
    ……
    “你理解我的感覺嗎。那種，好像世界都坍塌了，大樓倒下來，水泥塊狠狠砸在身上的疼痛。就好像我原本站在一座橋上，卻在下一刻，橋斷了，我隻能墜下去，風聲在耳邊呼嘯，但我什麼也抓不住，隻能墜下去，然後摔個粉身碎骨。”
    ……
    那橋，似乎真的斷了。我已經聽見了風聲，穀底就在眼前，馬上，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
    ……
    殊林抬起手。也許是因為雨天的緣故，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染上了一點淡淡的暗藍色。和被烏雲遮住的天空一樣的顏色。
    晰，似乎你回去，才僅僅隻有一段時間而已，我的思念卻已經無法壓抑。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似乎我還一直沒有和你說過，在我的世界裏，你就是空氣一般的存在。
    缺氧的感覺已經越來越嚴重，手指好像已經觸到了死亡的身體。可是我舍不得你。即使消失，也舍不得。
    ……
    殊不晰放下窗簾，然後給自己倒了杯紅酒，閉了閉眼。
    林，因為封簡還存在，所以我不敢確信你是不是真的消失了，所以……我甚至不敢結束自己的生命。
    始終認為你那麼堅強，怎麼會被一個隻有十三年人生經曆的小子擊潰？
    十三年前，也許我可以接受失去你。
    不過是心痛，和那種窒息的感覺。
    可是，又為什麼，偏偏要在我得到過之後，將這些再度摧毀？
    無論是什麼種族，心髒永遠都是最脆弱的。
    林，回來好不好，我的心髒，承受不了這第二次的重擊。
    ……
    殊林張了張唇。
    那疼痛甚至已經快要溢出來，卻連落一滴淚也做不到。
    晰，我不恨你看不到我。我隻恨，十三年前自己的輕狂，和那些因為無知犯的錯。
    是我親手，把我們推進了那個深淵。
    ***
    “我見到殊不晰了。”
    扶夷點點頭，喝了一口烈酒。
    “殊林，似乎真的消失了。夷，祝賀你成功。”
    扶夷再次點頭，卻忍不住想要閉上眼睛。
    “殊不晰，似乎真的快要崩潰了。整個人站在那裏，平時的戾氣好像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我隻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推下地獄寒崖。”
    扶夷的身體一僵，手中的酒杯差點脫手摔在地上，良久，他笑了笑：“梅，你知不知道，殊不晰最後和我說了什麼？”
    梅斐搖了搖頭。
    “他問我，沒有殊林的世界，他該往哪裏立足。”
    梅斐沉默。
    扶夷卻笑得更加燦爛。
    看到那個男人狼狽的模樣，心卻越來越疼。那感覺，似乎已經漲滿了整顆心髒。
    他自認自己對殊不晰的感情遠遠沒有殊不晰對殊林的感情深，卻還是這樣疼。
    感情總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就長成了一顆毒瘤，你狠下心割掉它，然後就會發現，那樣的劇痛，足以讓人的心髒麻痹，像是要把某個人曾經路過你生命的痕跡，狠狠刻在骨頭上一般。
    扶夷不止一遍地對自己說過，他們，不是過客，便是敵人。
    怎麼會對一個過客產生感情？怎麼……會戀慕自己的敵人？
    扶夷說：“殊不晰快要崩潰了？嗬嗬，梅，你知不知道，我多高興？隻是你看他，他不怕陽光，不怕銀器，不怕魔法，最可惜的就是這點，我們都已經，殺不了他了。”
    梅斐微笑了下：“沒有殊林，也許他會主動消失。”
    扶夷垂下眼瞼。
    你看，你看。那毒瘤，你割下它，會痛到無法呼吸，可你如果留下它，那疼，就變成了長久的等待。
    如果有一天能痊愈，那也許就說明，他失去了所有過去。
    “未失去了過去，他隻記得歐世雨，你知不知道，今天，我站在他麵前，他卻不知道我是誰了。”梅斐臉上的笑容逐漸染上苦澀。
    扶夷抿起唇。原來這樣也不行，失去過往，原來最終還會記得。
    那疼痛是有生命的，它會跑會跳，會走到你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把那些傷與痛狠狠印在你的腦海。
    梅斐垂下頭：“如果，我不是這該死的靈界之王，如果，我是生在冥界的，就好了。哪怕隻是一個普通血族。”
    “梅，你是靈界的王，不該說這種話的。”
    梅斐點點頭：“我知道。我該這樣想，如果當初我沒有因為一時好奇去到人間，如果沒有在那麼錯誤的時間和那麼錯誤的地點，遇到前來狩獵的他，一切都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