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未抬起頭，歌聲戛然而止。黑暗的背後，似是有一片極具壓迫力的東西正在逼近。
    一個名字已經在不經意間脫口而出：“梅斐……”
    店裏用作照明的燈“啪”地一聲被打開，顯然，習慣了暗色的人們有些不適應這中光線，大多數人都半眯住了眼。
    過了一會兒，酒吧裏為數不多的客人皆放下了酒杯，疑惑地看向舒未的方向。然後，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站在舒未麵前的那個身材修長的長發男人。
    他的頭發極長，甚至已經垂到了地上，不知是用了什麼方法，使得自己全身像是籠罩在一層薄光當中。他用左手握住了舒未放在吉他上的手，另一隻手則停留在燈開關的位置。
    男人慢慢轉過頭，在店裏環視了一周，俊美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絲戲謔的笑。
    吧台前的酒保亦抬起頭來，緊緊盯著那個男人。
    舒未眼中的迷茫加深了些。
    “殊未，我放縱你在外界生活了十八年，是時候，該回家了吧。”
    “他的確是該回家了，可梅斐，他的家，是你居住的地方嗎？”一道極其華麗的男聲自門口傳了過來，眾人的視線頓時轉移了過去，隻見一個長相極美的銀發男人慢步走了進來，“梅斐，永遠別忘了，殊未是我殊不晰的兒子！”
    舒未眼中驀然劃過一絲驚愕，然後表情慢慢轉向痛苦。
    梅斐看著他，抿了抿唇，回過頭：“嗬，二十年前不肯認他的是你，現在又肯給他冠上你們殊家的血統了？”
    “那時候，是我沒有能力與你抗爭。”
    “嗬，難道現在，你便能了？”
    “至少，我不再害怕陽光了。”殊不晰淺淺一笑，“那是你唯一能用來威脅我生命的東西。”
    “就算是不怕，見到那東西，也依然會害怕的吧？扶夷說得沒錯，殊林死了，你就瘋了。”
    “林沒死。”
    “是真的沒死，還是你的自欺欺人？”
    殊不晰全身一震。
    “殊不晰，雖然知道這樣想很惡劣，但，看到你崩潰，我真的很開心。畢竟這世界，除了你，再無人能與我抗衡。”
    幾個客人開始交頭接耳：“拍電視劇的？”
    “估計是這樣……哈，這劇組太沒有誠意了，光顧著臉好看，你看那銀色頭發的男人，看上去最多二十六歲，那個男人怎麼會有這麼年輕的父親？不過說實話，我還真沒見過比這個男人更漂亮的人了……不過麵孔很陌生啊，新人？”
    殊不晰垂下眼瞼：“梅斐，林和未的事情，從本質上來說沒有關聯，你沒必要一直把話題往他身上扯。”
    “他也許不會跟著我回去，但若是這樣，他也一定不會和你回到冥界。”
    “……”
    “歐世雨的存在，誰也抹除不了。”梅斐轉過頭，看著依舊一臉疑惑的舒未，然後伸出手，猛地掐住他的下巴，提高了音調，“你看他，即使變成了這副樣子，也還記得那個女人，記得，那個女人和他的孩子。”
    殊不晰抿了抿唇，抬手打掉了那隻捏著舒未下巴的手：“既然知道，你又何苦如此。”
    “他回不去冥界了。”梅斐抬起頭，臉上帶著絲陰冷的笑容，“我賦予了他進入靈界的能力，冥界永恒的黑暗，他再也接受不了了。人間也許是最適合他的地方，可是，作為一個‘夙升者’，比起冥界，靈界更適合他生存。”
    “什麼意思？夙升之後，怎麼會……”
    “知道什麼事夙升嗎。”梅斐冷笑，“你們血族的吞噬儀式，其實差不多，就是夙升。”
    殊不晰瞪大了眼。
    “本來我看中了封簡，可那小子實在太小，而封慕歌又被封寧雪保護得太好，所以，我隻能選擇讓他吞噬一個毫無血緣的人。但因為沒有父親的記憶加持，亦沒有同胞的光性體質，吞噬一個毫無血緣的光性體質者，副作用是極大的。”
    “你挑中了，誰？”
    “歐世雨。”
    “二十年前，為了保護你的林，他幾乎快被我帶去的光芒灼燒到不成人樣。”梅斐環視了眼店裏僅剩下的三四個想看戲的人，勾起唇角，壓低了聲音，“那時候，為了替他尋找犧牲品，我在人界停留了很久。
    這個時候，歐世雨出現了。在他不計後果地逃離了我的囚籠之後，他遇到了歐世雨，那個女人似乎並不在乎他外表的灼傷，竟然開始照顧自己的血族敵人。
    那個女人還真是倔強。明明已經因為愛上血族而被自己的親人追殺，卻依然頑強地堅持著替殊未把那孩子生了下來。
    就在那一刻，我想我找到了能讓殊未夙升的人。
    雖然那個擁有光型體質的孩子和殊未有血緣關係，我卻還是選擇了歐世雨。
    那孩子被我拋進了一條河，我想……這樣做，即使那孩子活了下來，也不會再與殊未的生活有任何交集。
    然而，在那個儀式進行完畢之後，他的神誌卻不清楚了，也變得，每天都必須接觸光明，而不能永久性地停留在黑暗之中。不過我想這也許是件好事。忘記自己曾經的身份，什麼也不用多想，隻要他和我在一起就可以。
    可是十八年前，他還是逃了。”梅斐深深吸了口氣，“並且，隱藏得很好。直到上個月，才被我找到。”
    殊不晰緘默。
    “我不想傷害他，一切都是被逼的。”梅斐的眼神變得空茫起來，“可究竟是誰逼著我，我想了十八年，也依然沒有想透。”
    “其實逼你的，隻有你自己而已。”殊不晰垂下眼，“即使殊未不能回冥界，我也不會讓他跟著你去靈界的。絕對不會。”
    梅斐抿了抿唇，笑了笑：“天好像亮了。”
    殊不晰沉默，垂下了頭。
    走出第七夜的大門，殊不晰抬起頭，才發現，這座城市下雨了。豆大的雨點砸下來，漸漸彙成一條條小溪流。
    也許是因為紅燈街永遠隻在夜晚熱鬧，也許是因為這雨來得太急太猛，路上的行人極少。
    殊不晰深深吸了口氣，竟然發現自己呼吸的聲音似乎在顫抖。
    林，我就站在這座空城。空城裏隻有一條路，前麵是荊棘，後麵是沼澤。我知道我會看到一個人，用手中的劍斬掉路上所有的荊棘，然後走到我麵前。
    但我沒有想到，在你走到我麵前的那一瞬間，卻倒了下去。
    最後的最後，我還是站在一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