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來寒雨晚來風  第十三回 自投羅網(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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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乃外姓,源起於鮮卑的一支龐大部族。
     在持續了百餘年的北方部族混戰中,鮮卑首敗於柔然,柔然軍又被突厥擊潰,突厥後來分裂出室韋和契丹,突厥主體卻被回鶻所滅,而室韋、契丹亦不能長久,最後分別淪入蒙古、女真轄下。
     由此可知,鮮卑一族可謂嚐盡了國破家亡之痛,百年來,族人沒有一刻不被外族征伐奴役,沒有一刻不是顛沛流離。
     直到前朝因惡政而亡,中原各方勢力揭竿而起,宇文氏族長宇文邛率領大部鮮卑族人進據中原,原想創一片能讓鮮卑人安居樂業的天地,但後來受太祖皇帝英名感召,投奔旗下助其成就了開國偉業。
     太祖立國後論功行賞,賜族長宇文邛為恪軍大統領殿元大將軍成國公,頒布丹書鐵券,爵位世襲罔替。其下族人亦悉數加官進爵,宇文一族的勢力隨之遍布天朝。
     但立國近百年來,宇文邛一脈人丁日漸單薄,子孫夭折者甚多,到了宇文信一輩隻剩下宇文信的哥哥宇文晗繼承香火。
     宇文晗年長宇文信十八歲,因為其父宇文拓一直重病臥床,可以說是宇文晗一直代盡父親之責,好生教養小妹。
     直到宇文晗二十三歲上,其父英年早逝,宇文晗順其自然承襲了爵位。但在承爵典禮上,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五歲的宇文信多次被仁宗皇帝稱讚乖巧伶俐、舉止不俗,仁宗有意讓她和幾位小公主一起受翰林學士的教導。
     仁宗對妹妹表現出的萬分賞識和喜愛迫使宇文晗咬咬牙狠下心腸將小妹妹留在了宮裏。隻因為宇文一族當時勢力太大遭到許多人彈劾,仁宗的“賞識”就是挽留,甚至可以說是委婉的“扣留”指令。
     宇文晗心裏明白,隻有將寶貝妹子留質在宮裏,才能讓仁宗對他這手握重兵的大統領放心,也才能化解當時那一場已經掀起了浪頭的滅族風波……卻沒想到,二十多年後,宇文信眼裏已經容不下除了朱君然以外的任何人。
     盡管妹妹沒有成為皇妃,但宇文晗還是倍覺欣慰的。
     如今的宇文信不但是曆代為數不多的一手掌握內廷起居各項事宜的四品上女宮正卿,更是皇帝的第一心腹智囊。
     不論朝堂上還是民間,宇文信的美貌、才智、剛柔並濟的秉性都有無數慕名者,她一介女流能做到這般境界,也算是光耀門楣、千古流芳的美事。
     宇文晗清楚妹妹的癡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堅定地做妹子的後盾,自然也就成為了朱君然清理外戚幹政這番艱難事業的強大助力。
    
     隻是,宇文晗今晨一進宮就聽到宮人傳言皇帝昨夜下令禁閉宇文信一個月,更有甚者,說皇帝在謹身殿將宇文信鞭了一頓。
     無風不起浪,世上從沒有空穴來風之事。雖然謹身殿和勾弋殿的奴才、婢女都有一張鐵口,為了主人利益,也為了自身安危是從來不敢拿兩殿的事情嚼舌根的,但難保其他宮裏或者局子裏的奴才不知道、不會走漏風聲。
     宇文晗想到這裏,已經基本肯定了事實,這讓他心裏很不是滋味——身在深宮,妹妹名為“官”,實為“奴”,作為哥哥,他無法改變她的境遇,更動不得她的癡情。
    
     至於傳言中提到的另一個人,也就是小宮女們親耳聽到的、亦是宮正大人昨夜親口說出的“一心隻想著他”的那個“他”,此時正坐在朝房窗邊奮筆疾書,不知道在準備什麼折子。
     宇文晗看不透奚慕晡,而今天他也明白,他也已經看不透自己的妹妹了。畢竟,妹妹對皇帝的真心是絕對不會容忍她用自己的嘴巴說出仰慕別人的話的!
    
     二
     奚慕晡禁閉歸來的第一日早朝,坐在朝房一角寫奏疏,梁燕一直在他身旁聒噪,因為童謠一事喋喋不休。
     “好個‘中間棟梁急來撐,順男順女兩麵忙’?你可知你消失這一月,我都快被這話氣死!你別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那些混蛋話要不是你編的,我就把梁字倒……”
     下麵的話梁燕沒說出口,因為奚慕晡突然抬起臉來定定地看著他,眼神溫柔得近乎詭秘,生生叫梁燕把剩下的嘮叨咽回肚子裏。
     離他倆不遠處正站著竊竊私語的羅靖和萬翦。
    
     又一個月過去了,萬翦的“小金手”還是沒想出來,而唯一和他“通過氣”的就是大將軍羅靖。
     雖然羅靖是朱君然的人,但萬翦眼看太皇太後和皇帝定的籌銀的日子要到頭了,急得團團轉。他兩次去找葉氏想討個確切說法,葉氏卻是笑而不答。
     如今,萬翦也隻能撇開政見之違,放低姿態日日纏著羅靖請他“指教”,畢竟籌銀子興埠市可是皇帝的主意。但羅靖是有心耍著他玩的,一直對他閃爍其詞。
     直到今晨,羅靖來了朝房忽然把他叫到牆角,兩人嘀嘀咕咕說個不停,其間萬翦的臉色變幻無窮,簡直可謂“異彩紛呈”。
     奚慕晡坐在離他倆不遠處“順風”聽了兩句後,立刻拿了空白折頁草擬奏章。這期間,梁燕就一直在他身邊說個沒完。
    
     現在梁燕被奚慕晡無比專注地看著,隻覺得心裏咚咚跳個不停,目瞪口呆地回望著奚慕晡,卻見奚慕晡抿著嘴微微一笑後附到他耳邊悄聲道:
     “中丞大人,咱旁邊那倆人說的話可比你說的動聽多了。”
     梁燕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手上若無其事的擺弄起案頭的幾支筆,耳朵卻靜下來仔細聽著隔壁的商談。
     隻聽羅靖壓著聲音對萬翦說:“就是因為話難聽了些,老夫才一直不好張口,但眼看到了這個節骨眼上,老夫一來不想看皇上的心血計劃一拖再拖付諸東流,二來也不忍心看萬大人受罰,若是言語冒犯了還望尚書大人見諒!”
     大將軍說話一向都很客氣,萬翦卻頗有些猶豫:“下官隻有感激的份兒,隻是……大將軍確認太皇太後是這麼個意思?”
     “可不是!大人乃戶部尚書,一手執掌天朝財務,卻是出了名的奉公廉潔,老百姓都說萬大人是‘天下第一大算盤’。如今國庫確實吃緊,各項開支預算也早已滿額,而大人又非貪官汙吏,自然沒有私藏上萬銀兩的‘小金庫’,可見太皇太後說的‘小金手’不是這道。
     “老夫這些日就想啊,太皇太後是多靈通的一個人,正因為話不好聽,而且事關四個壽誕、一次帝王廟祭、一次泰山祭和一次東宮拜師禮的體麵,她才沒有指明……但太皇太後一直笑而不答,是相信大人能在擠出‘油’後還可以將一應事務辦得妥妥帖帖,且讓旁的人看出門道來……放眼天下,也隻有大人有這樣的本事了,就是要辛苦大人多廢些腦子。”
     萬翦思慮了一會兒,最後長長地歎了口氣:“我都被天下人在背後恥笑成那樣了,還真不怕費腦子,就怕掉腦袋……搞不好得兩邊得罪,到時候若真有不測,還望大將軍出言相保……”
    
     梁燕偷聽到此處,已經大致明白了意思,一張俊臉皺得跟橘子皮差不了兩樣。他附到奚慕晡耳邊問:“那‘小金手’莫不是……”
     奚慕晡淺淺笑著,用手指在他掌心寫了兩字——“摳”、“扣”。
     “這可是欺君之罪!”梁燕壓著聲音輕呼。
     奚慕晡瞪了他一眼,道:“自立國起,胡狄蠻夷倭寇盜匪三年一大亂,禍事從未得歇,太祖、建文、成祖、宣宗、仁宗為此窮兵黷武,已是勞民傷財至極,加上連年天災,內庫缺銀是千真萬確之事,之所以各項用度到現在還能緊緊有條不能不說萬翦這個戶部尚書的手段高明,近三十年來全靠了他的摳門和精打細算才得安度,太皇太後說的‘小金手’也必然是指他摳門和克扣的手段,希望他從各項皇室開支裏克扣銀兩來興運河,太皇太後此意雖有損皇室臉麵但不可謂不英明。其實能想到其中枝節的大有人在,但因為方法晦暗又有風險,無人敢對萬翦明言,現在大將軍敢對他直說,至少說明這事不但太皇太後知道、就連陛下也是知道的,隻有我們‘不知’,你說他萬翦欺的是誰?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隻要你到時候別亂奏本就好……雖然……我很想看看‘鐵麵禦史’和‘鐵公雞’誰是真鐵!”
     梁燕聽完,狠瞪他。
     奚慕晡想了想,複又討好地笑起來:“想必你今早也聽聞了,勾弋夫人昨夜挨了陛下的罰,那些小宮女還偏要說是因為我。我得接著避風頭,折子已經寫好了,你是個明白人,到了朝堂上還望多多照顧。”
     這時候,奉天殿朝儀太監來請眾臣上朝,梁燕深深看了看奚慕晡,陰陽怪氣道:“我突然覺得你戴著圍脖的樣子像極了縮頭烏龜。”
     他說完,大步走出了朝房。
     奚慕晡抬手將圍脖拉拉緊,倒沒在意梁燕恨鐵不成鋼的譏諷,隻暗暗慶幸這是在冬天,戴著圍脖沒有顯得不合時宜、不合規矩……
    
     他是在今早穿衣時才看見脖子上的三個牙印異常可怖,疼也就罷了,隻是牙印位置偏高,連衣領都擋不住。
     他雖然畏寒,但從來不喜歡圍脖。
     隻是,皇帝太愛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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