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來寒雨晚來風 第六回 明確立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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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言中羅靖與妻子伉儷情深恩愛非常,他雖是武人,但他妻子卻是個極愛詩詞棋畫的溫婉女子,可惜多年前就已病故。羅靖起初因愛妻之亡不得開解,後來他的好友——左丞相柯世昌在某次陪他祭悼時見他情狀慘痛便在他身旁賦詩一首,沒想到幫羅靖尋到了移情之法。從此後,每年將軍夫人忌日時,將軍府都要大宴天下文人雅士,宴上眾人盡情吟詩作賦揮毫潑墨,時辰到後再將詩詞畫箋盡數焚化,以詩酒畫祭妻。此法延續十多年,將祭宴擺成哀而不傷的雅宴也漸漸成了天朝一大盛事。羅靖對亡妻的癡心苦情也一直在民間流傳頌揚。
奚慕晡去年也是參加了將軍府祭宴的,不過宴會上有才之士太多,而他無心爭鋒,最後隻落得個邊席陪酒和為他人喝彩的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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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靖生性疏狂放達,哈哈大笑著走進朝房,身上的三爪蟒服榮光四射,灰白胡須也因大笑而不住顫動,一身征戰南北練就的無匹豪氣叫屋內起身行禮的眾大臣平白地似矮了幾分。
羅靖倒不甚在意,爽朗地回了眾人一禮,眸光一掃卻已經嗅到了屋內僵持尷尬的氣息,便對身前的趙牧棟笑道:“趙大人,老夫看大夥兒麵露晦色,怕是剛才又鬧了一出吧?”
趙牧棟雖然年僅四十,但算得兩朝重臣,他是從來不怕暗事也不會嚼舌的,便端著儀態一板一眼道:“將軍此言差矣,在座眾人同殿為臣一向親睦,怎談得上‘鬧’字?剛才不過是萬大人說起皇上三日前請奚大人到旋影亭喝酒的事情,我等在心內深感皇上和太皇太後多年來的禮遇恩德便一時默然長記而已。”
這話後半句可真叫黑白顛倒了,至於前半句則怎麼聽怎麼像是對朝中局勢的譏諷,這世上恐怕也隻有趙木頭可以將話說得得這般“周正誠懇”。
奚慕晡站在桌子邊低著頭好笑,羅靖轉頭看他他也不曾察覺,卻聽羅靖開了腔,中氣十足聲如洪鍾。
“萬大人果真是萬事通啊,不過聽說太皇太後上月遊園時提到了‘小金手’,萬大人至今都沒能給個確切說法,老夫原以為大人會為此困擾煩心本想提點兩句,倒沒想萬大人竟還有閑情關心皇上和誰喝了酒。……奚大人也不必為萬大人一句玩笑話為難,老夫回京後日日都要和皇上喝一回,怎地就沒人說一說長長老夫的勢頭呢?”
此番話一出眾人隻覺驚異,一是為那傳說中的“小金手”。自從葉氏那日讓萬翦用“小金手”籌措銀兩後,萬翦日思夜想,但想破腦袋都想不出“小金手”指的什麼。他私下裏請教了許多人,但沒一個人可以說出個所以然來。皇帝近日又拿著葉氏的懿旨給他下了籌銀子的最後期限,急得他夜夜難眠。剛才一聽羅靖要給他指點,他眼睛“唰”地就亮了,但聽完羅靖後麵的話,眼中光芒又“噗”地滅了。羅靖那話擺明了是給奚慕晡撐腰的,也是暗罵了他萬翦欺軟怕硬。眾人心領神會,想得遠的甚至已經在思索回京不過兩載的奚慕晡究竟和大將軍有何淵源,竟能得大將軍如此關懷。
奚慕晡對此也是受寵若驚,忙忙地弓腰對羅靖行了一禮。但腰彎下去後猛又覺得不妥,連忙轉身對萬翦同樣行了一禮才默默站到牆角去。
一來他不是皇帝的人,又是文臣,自不必和羅靖有太深交情;二來他覺得實在不必為了一句話開罪萬翦;三來,是他忽然想起了那夜在旋影亭裏莊安王常芷聞勸慰皇帝時說過的一句話——“等把羅老頭求你的事情辦了才好”。
朝中有臉麵讓朱君然手下留情的“羅”姓之人大抵隻有羅靖,隻是,奚慕晡與他不過數麵之緣,他何時與羅靖有過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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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一刻,朝儀太監來請,百官陸續從朝房趕到奉天殿前,禦史中丞梁燕已經抬著朝班大臣的名簿早早等在了漢白玉階下。眾人去他那兒勾了自己名號,仔細扶正漆紗冠,束緊嵌玉腰帶,蹬實黑鍛朝靴,待金鞭三響後文武分列整齊地進入大殿。
早朝各項事宜按部就班地進行,與其他日子無異,唯一讓人感覺怪異的就是坐在龍椅上那人的狀態。
朱君然早朝時一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極盡專注的,眉宇間的冷冽威嚴和睿智之氣一直叫眾臣或敬或怕,但今日早朝開始不久,他就單手拄著額頭、微眯著眼睛看著禦案上不知什麼東西出神。那副又像清醒又像恍惚的神情是他登位十多年來從沒在朝堂上顯現過的。
有三個大臣奏報了事情,他都是一個“準”字打發過去。折子遞上去後他也隻是隨性看一眼就擱在案上。
有眼力的人都知道這樣“遐思”的時刻不宜打擾,便都十分默契地靜默下來。
奚慕晡站在右二列倒數第四排的位置上,因為身形瘦削,兩年來一直躲在“暗處”與人無爭,可謂縮在眾人身後得享“蔭蔽”之福,此刻皇帝不發話、眾人不議論,他自然不用時時警惕朝堂上的風雲暗湧,規規矩矩地躲在那方寸之地微微抬眼看著高位上那人的每一個表情變換。
朱君然的眼瞳是深黑色的,嘴唇紅潤,臉色也不錯,也就是說他昨夜所中的離魂香已經解了。那離魂香是一種慢性毒藥,中毒者會呈現如佔言所述“火鳳涅槃(臉頰異常潮紅),焰燼羽化(嘴唇蒼白),西星灰劫(瞳仁顏色灰敗)”等症狀。朱君然昨夜點著那支蠟燭不久就已經中毒了,而他現在恢複了常態,若不是握有解藥,就是聽憑身體將毒化用了。而這世上有離魂香解藥的不會超過三個人。奚慕晡想起昨夜朱君然說的一句話——“為人君其實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幸運和悲哀,你大概不懂……”
奚慕晡現在懂了。
曆代帝王大多服毒成習,隻因“毒藥”是毒亦是藥,隻需從無到有、從少到多地攝入自然能改變氣血耗損之力。自古皇帝便是靠吃毒的方法來防患奸人毒害,這大概就是朱君然所說的“幸運和悲哀”了。
奚慕晡想著,心裏泛起微微的酸楚,他將緊握在掌中的離魂香解藥碾碎,直至粉末一點點消失在空氣中才算緩和了心上的歉疚。他能做的隻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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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沉悶地站了一盞茶時間,京兆尹突然走了出來。
“皇上,臣有要事稟奏。”
朱君然聞言依舊一動不動,過了片刻才像反應過來般輕輕“唔”了一聲。
京兆尹拱手道:“京內連日來很不太平,不知從何處來了一幫專進閨房的采花大盜,人數眾多,行蹤隱密,且個個武功高強,又善使秘藥。首案發生至今短短五日,受害的人家已逾四十二戶,京內人心惶惶。臣連日來傾盡都內巡捕人員多方調查搜捕但收效甚微,臣心急如焚又力不能從……臣恐怕……要懇請皇上調派曄軍脅從破案……”
眾人聽到這話均是一驚,左左右右已經開始竊竊私語。
采花賊之事現在已是街知巷聞,眾人對案子始末倒沒覺多大新奇,隻是這等禍害百姓的大案還沒告破,負責此案卻偵辦不利的京兆尹就主動將之呈上來,無異於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眾人初聽時已經覺得詫異,但等聽到他請調曄軍時更覺石破天驚。
曄軍有屬兵六萬,分駐在北京城郊外西營、北營、南營中,乃聞名天朝的將勇兵悍的精銳之師,隻不過——曄軍曄軍,“葉”軍也——雖然其中南營曄軍從成祖時便是皇帝的嫡係部隊,但月前南營曄軍已被朱君然派去鎮守因水患而動蕩不已的翼州,剩下的兩營就是皇帝輕易調不動的了。
京兆尹現在提出這樣的請求,定然是得了他人授意。雖然仁宗在位時也有過調派曄軍支援京內辦案的先例,但今時不同往日,名曰協助破案,但大軍入了北京城門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朱君然聽完依舊沒有言語,過了半晌才放下一直撐著頭的手臂,轉眼睇著京兆尹。
“朕看卿欲言又止,怕是沒說完吧?”
皇帝話一出,京兆尹臉色已然鐵青一片,舉袖子擦了擦汗結巴道:“臣……臣……”
朱君然微微揚手示意他打住。他的眸光從眾人臉上掃過,最後定在了右丞相馮平身上,冷冷道:“罷了,剩下的話恐怕右相來說比較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