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來寒雨晚來風  第一回 神獸無情(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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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曲折折行了許久,隊伍最後停在了布澤池畔。
    奚慕晡偷空扶著身旁一棵大櫟樹休息,隻聽一直陪在葉氏下首的宗正卿柳啟尖聲呼道:“太皇太後快瞧!”
    奚慕晡有些好奇,抬起頭來和眾人順著柳啟的蘭花指眺望過去,隻見偌大的布澤池中心有一塊金色細沙鋪就的淺灘,上有兩樣物事,遠遠看去,綠色如簸箕大的是莊安王半年前遣人送進京來的百歲神龜,紅黑色斑紋相間如四腳巨蜥的正是昨日剛進皇城的大鯢。
    兩頭神獸此時依傍在一塊兒,闔眼趴在金色細沙上曬太陽。秋日的陽光撒在大鯢身上,大鯢因為體表附黏液,陽光一照便渾身亮閃閃一片。
    奚慕晡看著那身發光的黏膜,頓時想起了自己曾經滿身沾著大鯢體液的感覺,一時間惡心得直打寒顫,連忙錯開眼睛,卻被隊列為首那兩人吸引了目光。
    隻見葉瞻淺淺笑著,眼角和嘴角顯露出淡淡細紋。朱君然神態恭謙地攙著她的左手,看著神獸小憩的憨態也不禁露出笑意。
    下首眾人知他二人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又都是極冷情之人,這一笑已是極致,紛紛跪地叩拜。
    奚慕晡也隻得扶著大樹跟著前方的人本分地下跪。
    “好端端的,都起來罷。”葉氏含著淺笑開了口,她的語調緩慢,嗓音卻一點不見蒼老。傳說她當年就常用這把好嗓子哼小調哄年幼的仁宗皇帝睡覺,在仁宗重病時她也一直伏在病榻旁,唱著“清涼國,天秋碧,雲留跡,騎鵬翼”而讓仁宗含笑歸天。
    奚慕晡始終不能明白的是,有什麼原因可以將一個原本懷柔蒼生的女子變成如今這樣一個致力於爭權奪勢的狠辣角色?
    宗正卿柳啟——柳大太監知道葉瞻心情好,跪完了忙站起身來饞了葉瞻右手,眉開眼笑道:“奴才當日見到小王爺進宮來的神龜就已經大開眼界,今日又見到大鯢這般神物,真是死而無憾了。”葉氏聽罷,在他手臂上輕拍兩下以示和悅。
    右丞相馮平順著話頭道:“臣看今年的延年菊也是曆來開得最好的,宮中又先後得了這兩頭壽獸,想是神佛都趕著給太皇太後賀壽來了。”
    葉瞻平日並不好溜須拍馬之詞,但想是今日真的心情好了,聽了馮平的話笑容漸深,戶部尚書萬翦見狀也趕緊抓住時機遞上話來:“這大鯢身長如十歲孩童,已是千年難見。聽說當日逸安王一個人懷抱著它走了百裏地,絲毫不感疲憊,它也在王爺懷裏不吵不鬧,更是稀罕!”
    一幹文武聽到此處嘖嘖稱奇,又順水推舟地將逸安王常芷言、莊安王常芷聞的孝德高頌了一番。那兩人都是葉瞻的親外孫,如此褒獎自然能讓葉瞻開懷。
    奚慕晡靠著大樹冷眼看著百多人“爬竿”的大場麵,暗自覺得好笑,正在心裏挖苦常芷言,卻聽見了朱君然沉鬱的聲音。
    “朕倒聽聞大鯢送上京這一路可曆盡了千辛萬苦。”
    他的聲音本來極好聽的,卻因他冰寒的語氣聽得人心裏發涼。
    “當年三寶太監七下西洋,通了海運,也興了漕運,但自成祖皇帝仙逝,大運河四十餘載疏於治理,幾段河道經年淤塞,沿岸泊場、碼頭也荒廢了十數處,貿易不興,民生困苦,百姓大多淪為流氓草寇,雖是烏合之眾,卻有燎原之勢。大鯢從南都來的時候,又趕上了翼州、徐州的水患,局勢一時混亂,船行一路多次遇到水匪阻擾。加之逆流而上,一路盡見餓殍浮屍順水而下,可謂吃盡苦頭。逸安王和親衛隊後發行船,如今一點消息都沒有,想是被阻在途中了。”
    這話說得太煞風景,眾人全都噤聲低頭,葉瞻也斂了笑意,道:“哀家記得皇上十日前就下旨撥了五萬兩銀子疏浚河道,安撫流民。如何又提這件事了?”
    朱君然微微頷首:“太皇太後沒記錯,孫兒起初確是跟戶部要了五萬兩。但孫兒前日溫讀成祖當年手書的《水輿治要》,開篇便道:‘運河之運乃國運,運河興則國興’,看到書中形容當年運河沿岸繁華的風光,又想起今時水運漕業敗落、沿途冷情的景象,一時唏噓不已。聽聞逸安王一行,沿途州府連必要接待皇胄和喂養大鯢的銀子都拿不出手,孫兒身為帝君更覺難堪。安民自是當前首要,但若從長而論,興民才是千秋之計。孫兒這兩日一直尋思著想借這次疏浚的機會把沿岸八府的埠頭、堤垾和易市都休整起來,再減其稅十之五。不知太皇太後可有教正?”
    戶部一經事務三十餘年來都在葉瞻轄下,凡遇開支項目,朱君然必要在葉瞻點頭或下印後才能成事。
    十日前的五萬兩救濟銀也是葉瞻事前知會了戶部尚書萬翦,萬翦才沒敢從中作梗。如今朱君然再次開口要錢,眾臣都在心裏大呼“操之過急”。
    朱君然知道眾臣的心思,但他隻是定定地看著葉氏,葉氏也抬起頭默默地與他對望,二人臉上無波無瀾,眸光卻暗暗閃動。
    萬翦頗有眼力,看二人架勢連忙走上前來拱手道:“太皇太後,皇上前日確實對臣說起此事,但兵行多年國庫空虛,要臣再湊十萬兩銀子興易市振漕運卻是為難臣了。況且,自古賦稅為國之根本,實不宜輕言減字……”
    話說到這裏,葉氏忽然抬手示意他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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