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十 第四章 下次換我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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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換我來找你,蘭沫冷笑,這是阿清今世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當她知道廖清離開時,她仰起頭,眼淚順著太陽穴落下,麵上卻是巧笑倩兮。頭頂鴿子正好飛過教堂,連牽掛也帶走吧。一抹糾葛,一結柔腸,下世等他來了,再解答。
一個月前。
蘭沫下了課,與冉鬱轉到書店買了本書,裏麵是關於陽朔的一些文字和插畫。廖清喜歡看。前幾次買了許多,敦煌,拉薩,麗江,洛陽王城,蘭沫都已經忘了,到底買過哪些地方的。出了門,站在拐角,發現一片黃昏靜好。她抬手遮了點點霞光,看著黃燦燦的光靈在她手背上反射閃爍,她像孩子般笑了。
冉鬱看著她的奇怪舉動,拿著書在她眼前晃呀晃,終將蘭沫拉回現實。
“廖清有病,你也有病了。”冉鬱咕噥一句。
蘭沫淺牽起嘴角,“阿清說,他沒有病。”
冉鬱已經不想再去勸她了,她愛怎麼就怎麼罷,隻希望廖清能好起來,這樣她也能好起來。但,血癌,矯情點叫白血病,能這樣生生好起來麼?蘭沫真是造了什麼孽,那麼虐的故事情節也會如法炮製一樣地發生在她身上。
蘭沫揮手與冉鬱告別,要往醫院去了。好多同學都說醫院的味道真是難聞,蘭沫卻覺得那味道甚是親切,她希望她能一直聞著這個味道,若哪天聞不到了,阿清也就不在了。住院部三樓左邊第九間,蘭沫閉著眼睛都能順利走到阿清的病房。
廖媽媽還是一樣在幫他收拾零亂的書,紙張還有遊戲碟。見蘭沫來,隻抬了下眼,和氣道:“小沫來了。”
“是,阿姨,我來給阿清送本書。”
廖清張開雙手,給蘭沫一個抱抱。“你終於來啦,我都要無聊死了。”
蘭沫知道,那是廖清在安慰她。怎麼可能無聊,那種痛分明掛在他臉上。他在停止呼吸前的最後一秒,都要讓蘭沫看到他的笑。
蘭沫從包裏拿出書給他,“喏,你不是想看陽朔的麼?”廖清接過書,照樣在書上吻上一吻,蘭沫最是覺得好笑。然後她又拿出個小豬公仔給他旁邊床位那個小朋友,蘭沫叫他小東西。
“小東西,有沒有想姐姐?”她湊上去。
“我最喜歡姐姐來了。姐姐來了,阿清哥哥就不疼了。”
廖清趕忙轉過頭,把食指放在唇上,眨眨眼睛說:“噓,小東西,那是我們的秘密,你怎麼可以告訴姐姐。”蘭沫看著他的樣子,笑了,心卻疼了。
廖清轉而對她說:“蘭沫,就疼了那麼一會兒,真的。”自從蘭沫第一次見他痛苦的樣子,大掉眼淚,恍恍惚惚時,廖清就再沒有在她麵前痛過。
她沒有說什麼,眉眼之間頗是淡定,她知道她的失色隻會讓廖清難過。
好久之後,蘭沫才盈盈道:“好了,小東西,今天要開始講故事了,你要聽什麼?”
小東西埋下頭想了一會兒,緩緩問:“姐姐,不講故事,你給我背首詩吧。”
蘭沫有些想笑,這小家夥怎忽然這般寂寂。她想了想,說:“那姐姐背《人間四月天》,你聽好了。”她回眼看一看廖清,他正靠著枕頭看書,於是安心地轉過頭來,用極好聽的聲音背:“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笑聲點亮了四麵風;清靈,在春的光豔中交舞著變。你是四月早天裏的雲煙,黃昏吹著風的軟,星子在無意中閃,細雨點灑在花前。那輕,那娉婷,你是,鮮妍。百花的冠冕你帶著,你是,天真,莊嚴,你是夜夜的月圓。雪化後那片鵝黃,你像;鮮豔,初放芽的綠,你是;柔嫩喜悅,水光浮動著你夢期待處的白蓮。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小東西呆住了,他搖搖頭,“不懂。”
廖清淡淡說:“以後你會明白的。姐姐對阿清哥哥就是這種感情。”
小東西頷首,囁嚅道:“哥哥你知道的,我們沒有以後。”
蘭沫的心口最不能觸及的一處,被這話重重撞上,流出黏黏的血,像一次阿清受傷之後,止也止不住的紅色觸目。她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氣氛,頭也不回地衝出病房,一個人躲在門口哭。
半晌有餘,隻見眼前遞來的紙,她抬頭,穿著病號服的廖清,用鴨舌帽遮住沒有頭發的腦袋,含笑看她。這個人越來越瘦了,眼圈黑重,若是以前,蘭沫定會避開這種瘦骨嶙峋,麵色寡青的人。
見蘭沫沒動靜,廖清在她旁邊陪她一起蹲在牆角。輕飄飄的手搭上蘭沫的肩。
“你有沒有後悔?”
蘭沫聽得這話,手抵住額,頭發散下來,搖頭。“我現在也不知道了。”
“當時你就不應該來找我,要是你跟昭暉在一起,現在就不會難過。”廖清把帽簷壓低了一些。
“阿清,如果再選一次,我還是會來找你,還是會愛你。”
廖清遂笑道:“那時的你,小小的。你說‘阿清,我喜歡你,你想想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你是第一個叫我阿清的人。就因為‘阿清’兩個字,我才跟你在一起。現在看來,我好像害了你。”
蘭沫把頭靠他肩上,“那你要好好補償我。以後換你來愛我。”
一簇小小的沉默之後,廖清說:“蘭沫,事實還是事實,再偽裝下去,我還是要死的。明天開始,你不要來看我了。我不想繼續在你麵前裝得我一點都不痛,你看,我現在的體重可能都還沒你多。”
蘭沫也不想再到這裏來了,阿清每次咬著牙,露著笑的樣子,快把她逼到崩潰邊緣了。她甚至希望那種痛移植到她身上,也不想看他日漸衰弱的麵容。“好啊,以後我不來了,但是你要每天給我打電話。”
“好。”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直到廖清不在,隻剩下些些灰燼,蘭沫都沒有看過他一眼。
生活是要繼續。廖清每天傍晚七點給她打電話,他們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廖清有時候問她,昭暉可有來找過她,蘭沫總是說有,說昭暉愛她愛到要死要活,其實,昭暉早是冉鬱的男朋友。
這個世上,除了廖媽媽,再沒有人像自己一樣愛廖清。蘭沫堅持這麼認為。每次廖清問她昭暉的事情,她的心都會顫。幾次想脫口而出,終是忍住的話:你不就是想問冉鬱得到昭暉沒有麼?蘭沫從沒有提過他們的事,她不想他不開心。
廖清已經在走他生命最後一段路,卻還會想著冉鬱,而在他生命的一開始,冉鬱早就喜歡了昭暉。世界好像一個大圈圈,首尾緊緊相連。蘭沫喜歡廖清,廖清喜歡冉鬱,冉鬱喜歡昭暉,昭暉喜歡蘭沫。每一個人都堅持自己,每一個人都不想放棄。若蘭沫跟昭暉一起,至少她能感受被愛;若冉鬱跟廖清在一起,她不會觸碰到太多悲哀。這兩個女生,最後都得到了她們心裏的人,卻又走不進對方心裏去。
一日,蘭沫接到廖媽媽的電話,說廖清最近狀況很不好,要不要來看看他。蘭沫想了一下,還是回答:“不了,阿姨,最近學校有些忙。”掛電話之前,蘭沫聽見對方一陣令人心酸的歎氣聲。廖媽媽經曆著世上最慘痛的事情。養得好好的兒子,生這種病,最後還要接受他的死亡,聽說女人的耐痛能力是男人的十倍。蘭沫給冉鬱短信,“冉鬱,我不管你多愛昭暉,現在你必須給我去醫院看阿清,那是你欠他的。你要是不去,我現在就去找昭暉。”蘭沫第一次跟冉鬱放狠話。
冉鬱回:“好,我會去看他。”
蘭沫無奈刪掉短信,給廖清打電話。撫平心緒,“喂,阿清。”
“嗯。蘭沫。”聲音帶著濃重的呼吸,廖清竟連講話都吃力。
“今天天氣很好哦,像我們在一起的那天,是不是?”
“你想我了是不是?”廖清還有心情開玩笑。
“如果想你的話,以後的日子我要怎麼過?我早就學會了不想你。”
她隔著聽筒聽見廖清小小聲音的笑。
“下次換我來找你。”
“好。我掛了,你好好休息。”
一個人在街上晃蕩。冉鬱是不是已經去了醫院,廖清眉眼裏是不是多了點光彩,這些問題像夏晚的小蚊子,總喜歡追人轉。伸手打去,將一堆打散,後麵卻又飛來了大部隊。越想逃避什麼,就越覺得跟在眼前,揮不散。
人總是太弱小,卻又很貪婪。那流著蜜與奶的土地,明知道沒有,還是硬要找找看。找的過程中,快樂漸漸碎成一地心酸。降生與死亡的交疊,落日與新月的轉換,如斯自然。談了一場關乎生死的戀愛,看了一次斜暉朗月的年華,難道所有的愛情要這樣才算驚心動魄,難道擁有這樣的愛情就算嚐盡離合悲歡?在未死之前,人都是不識世事的稚子。
冉鬱告訴蘭沫,廖清安靜地走了。她仰起頭,仿佛看不夠這藍天的美好陽光。廖清離開,她便有了解脫,可以像鳳凰一樣浴火涅槃。隻是眼淚為什麼會掉下來,因為這場戲劇終於完整落幕,還是因為害怕一個人空空的獨自存在?
下次換我來找你,蘭沫冷笑,這是阿清今世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如果我被悲苦攪碎
這世上不值生下我。
如果我於哀傷落淚
那是我終成正果。
下一次,你來找我
可我是否愛你如昨?
下一世,若你愛我
我也要讓你嚐盡思念苦果。
做一個飛翔的姿勢,你在天上漂泊
剪斷瀲灩的玫瑰,你負了青春負了我。
靈魂深處的困窘,我抑製它閃爍,
直到盛景已成孤墳一座,我才懂得生命不過嬌花一朵。
—蘭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