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命中的魔星也好，福星也罷，我都不在乎，任何時候我都願意為他拔刀，哪怕要與一切正統勢力為敵。
    他走的日子和我再遇他的那天一樣，都是清明，也都下著雨。
    那天我正好在宮門值班，恰好撞上想要闖宮的金吾衛上將軍，職責所在，我出麵阻攔他，雖說在大多數人眼中我是一個狂妄的家夥，但並不代表我缺乏自知之明，譬如對於這位武藝超群的上將軍，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
    可這又怎樣，就算我麵對的是從地獄爬出的修羅，我照樣會拔出雙刀。
    無力地靠坐著濕漉漉的城牆，我的思維慢慢飛出很遠，甚至感受不到刀尖留在胸口的疼痛；我想起一雙眸子，一雙怔怔地看著我的眸子，裏麵盛滿打碎的月光。
    “喂，我說好要送你最後一程的，你看，我把他攔在這裏這麼長時間，算是沒有食言吧？”迷迷糊糊地，我對那雙眸子的主人說。
    “你到底還要任性多？再淋下去會死的。”清冽的聲音把我喚回現實，我擰起眉，“又是你。”
    翩翩來者是我的上司慕慈，雖然他很不人道地對我這樣一個傷患滿口指責，但後來還是叫人把我抬了回去。
    我的頭很熱，渾身酸痛，隻能勉強拿出一絲蟑螂精神對付麵前的慕慈，見鬼，我是犯人嗎？用得著這麼盯著我麼？“放心啦，我不會逃的。”--我想我一定是發燒了--我幹嘛用“逃”這個字眼？
    “賀蘭將軍身患惡疾，活不過數月。。。”我這上司就是這點討厭，有些事非得說出來麼？明明對方心裏都知道。。。
    我的意識開始渙散，“睡一會，然後起來去找他。。。”我對漸漸撐不住的自己說，隨即黑色的夢魘吞噬了我。
    夢裏我隻是一個旁觀者，在我不存在的空間和時間裏，上演著他人的命運，跌宕起伏堪比一曲折子戲，他喚他“仙君”，為了他甘願犧牲自己去鏟平一切對他不利的因素。。。好熟悉的橋段啊，雖然穿著不同的戲服，依然唱著相同的戲詞。。。他的犧牲並沒有換來他霸主地位的長久牢靠，他們一齊墜入輪回的深淵，前生剪不斷的糾纏，在今世繾綣不休，因為前生罪孽深重，他注定一生坎坷孤獨，少福短壽。。。心口突然一陣刺痛，我本是不相幹的觀者，卻被拉進他們命運的漩渦，感受著戲裏的悲歡苦樂。。。因為他前生將自己的“福”分給了他，所以他今生會遇到命中本沒有的貴人，那個所謂的貴人，就是我嗎？
    我會憐他，寵他，幫他，隻是因為一隻看不見的巨手在操控嗎？
    他的生命是一團火，隻為著那個人燃燒，而我，不過是一根添火的木柴。。。
    其實很早我就知道，我可以為他做一切，唯一做不到的就是給他幸福。
    應該說我是勇敢過頭，還是懦弱過頭？我敢於承認這個讓我傷心不已的現實，敢於冒著被現實刺得血淋淋的痛苦，敢於堵上性命去愛他，可從始至終，我都不敢去奢望，有一天他的眼光會轉向我。
    所以明知道他是追日的誇父，我還是為他的絕命之旅搭橋鋪路。
    可是我突然開始懷疑，渴死在半途的誇父，真的有過幸福麼？
    夢的尾聲，是我熟悉的場景，那是在桃英繽紛的時節，悠閑的日子，他會抱隻黑色的貓兒，坐在樹上吹風，有時司馬承禎也會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但他們很少交談，大約覺得美好的春天，這樣默默享受就行了。
    我卻覺得在這樣的天氣不喝酒簡直是糟蹋，斜依在他的身畔，我們輕聲商量著舉辦小小的酒宴，他最愛“梨花白”，我覺得那酒味道過淡，但因著他喜歡，便每每陪他喝，直到兩人都微酣。
    這樣春風沉醉的時光，我們不知在一起度過多少，如果可以，一輩子我也不會覺得長。。。
    那樣美麗的夢境隻一瞬而過，沉重黏稠的黑暗侵占了我的身心。
    我掙紮想要從夢中醒來，卻挪動不了一隻手指頭，“逃出去。。。從該死的夢裏逃出去。。。”我對這副仿佛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命令道，可它每一個關節都鏽死了。
    “小唐。”慕慈清冷的聲音把我拉出夢魘，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已大汗淋漓。
    “羽林衛大將軍賀蘭叛變未遂，在牢中畏罪自殺。”慕慈瞅著我狼狽的樣子，淡淡道。
    原來，最終還是逃不出去啊。。。這命運的大網。。。
    “小唐，這都是各人的命，你。。。不要傷懷太甚。。。”
    不，這不是命。如今我徹底失去了挽回的機會，才開始意識到，所謂命運，不過是人心。
    假如時光逆流，我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他飲鴆止渴，不會縱容他對那個人的瘋狂，不會把自己的心意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我會帶他逃離長安這集中了所有陰謀名利的圈子，帶他回到小沁水巷，把我們走過的青石小道再次走遍，我會告訴他既然在這裏相遇，就讓我們在這裏重新開始，天高地遠，山深海闊，哪裏都可以去。。。
    我一定會告訴他，活著，為我。
    可還有什麼可以挽回的呢？
    徒剩一片冰涼的月光，夜夜流連在命運開始的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