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我對老頭“為人臣者，應隨時為國家捐軀”的論調嗤之以鼻，但當玄宗采納張說的意見，破除府兵製的舊俗，積極推廣募兵製，並在關內招募“長從宿衛”時，我還是懷著一腔熱血報名了；躍馬揚刀，開疆拓宇，這對於任何一個男兒來說，都是無法拒絕的熱望。
    “唐大公子，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記得有人曾這樣評價我，當時我隻是衝他聳聳肩，附送一個痞氣的微笑。
    我投身軍戎後，曆盡和契丹，奚等蠻夷之族的大小戰役，積累了不少戰功，最終被禦封為從三品的將軍。
    就在那幾年狼煙滾滾的歲月，我認識了司馬承禎，可以說，他是一名有奪天取地之才的悍將。和一幫驍勇善戰的兄弟一樣，我自甘成為他最忠誠的部下。
    不是看上他能給我什麼，至少，他不會比李家給我更多。
    但我能從他身上得到開啟全新世界的鑰匙。李家所能給的不過錦繡榮華，這種不勞而獲的珍寶，在我眼裏和草芥沒兩樣。
    我隻想要一片蠻荒之境，哪怕那裏猛獸橫生，雨狂風暴，我隻想依靠自己的雙腳站在大地，憑借自己的雙手開辟未來。
    我就是這種性子，對生來就擁有的東西抱著棄若敝屣的態度，所以，被人說成怪物沒什麼不能理解。
    雖然從邊疆回到京城，開邊有功的強兵勁卒都得到了封賞，但我妄自揣測聖意，皇帝是不鼓勵戰功的，畢竟，皇圖鞏固，帝道遐昌的根本不在於一味擴張領土。
    可以說，在於中央集權。
    當年聖上正是借助皇家禁衛親軍的支持，平滅了韋氏亂政勢力，坐穩了江山；如今北衙禁軍實力早超過當年的南衙十六衛，成為皇家親軍中血統最純正的一脈，其中號稱“為國羽翼，如林之盛”的羽林軍，就算說是“天子劍”也不為過。
    作為北衙禁軍統領的司馬承禎，是在天子劍的寒芒下，依舊能泰然相向的奇才，在羽林衛大將軍賀蘭上任一年後，他便對外稱病，交出兵權由手下代管。
    而賀蘭，十年前的窮孩子，今日的大將軍，說到底不過是一枚應運而生的棋子。
    對於賀蘭的倒戈，我並不吃驚。
    因為對他的一切，我都習慣去包容。
    很長時間以後，我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多麼巨大的錯誤。
    “我要把三年前皇帝從先生手中奪走的一切還給先生。”他褐色的瞳子在日光中散發燿燿的光輝，用一種堅定無比的語氣告訴我。
    那一刻我想到了朝聖的信徒，他願意為他的信仰付出所有。
    “小唐。”他眯起眼睛，像隻狡黠媚人的貓兒，等著我的回應。
    我的答案他心知肚明，“我會幫你。”有誰會了解，我說出這幾個字時的心如刀絞？
    眼見他遊刃有餘地布下連環殺局，陷害對先生可能不利的師夜光；眼見他篤定地遊說太子，二人聯手殺掉叛變的太子近衛；眼見他利用操偶針把活屍變成煙霧彈，製造一場場謎案；眼見他覆手翻雲，將政治醜聞的矛頭直指皇家。。。
    我不由懷疑，那個十年前寧願自己餓肚子，也要分一半口糧給我的孩子，真的是他嗎？
    可不管是當初麵相寡味的小孩，還是如今美麗柔媚的少年，他們都在我心裏生根發芽，日漸成長。
    從少年離家，輕狂混世，到青年參軍，安身立命；我一直認為我能掌控自己的命運，可隻有賀蘭，他是我人生的意外。
    遇見他，就仿佛突入虛幻仙境，一草一木皆是眼生，一蟲一鳥皆未命名，叫人瞠目結舌，悲喜莫辨，甚至沒辦法指著說什麼好或不好，他就是這樣，十年前十年後，都要我詫異不已，束手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