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從瓷罐旁直起腰，目光深深，卻朦朧依舊，看不到底。
    易泠久久地凝著他琥珀色的瞳眸，終於泄氣地輕歎：“罷了罷了，當我沒講過好了。”
    千眉卻淡笑起來，發絲有一縷被跳動的火苗沾上了，他立刻拿起已淡淡飄出焦味的發尾，用手旁的剪刀一下剪去。
    “有些東西，當它還是火苗時忽略它，它便會變成燎原大火。而杜絕這一切後果的方法，就是隔斷聯係。”千眉抬起眼，抿抿失血的唇，目光冷漠而清明，“例如它，例如感情。”
    等那雲淡風輕的目光徹底投在易泠身上時，斜倚在樸素門框旁的美麗少年麵無表情，像看一個陌生人般看著千眉，嗓音冷清，話語譏諷：“你會失去一切的，相信我。真的，總有一天。”說罷他便離開了，步履決絕，一如當年把年幼的他，丟棄在山間的父母。
    “你離開吧，不要為了我放棄了你自己——”話語漸低，最後幾乎變成了微不可聞。瓷罐依舊咕嚕作響，寬大蒲扇上似乎還有他手心的餘溫，千眉怔怔看著，眼底一瞬間明澈清晰。
    初見時的驚豔，被他的話氣到無言以對，還有那人痞痞的笑容，耀眼得似乎能融化千年的冰雪，一切一切恍然如夢。
    千眉分明是個少有的溫柔之人，然，他對待自己的冷漠和殘忍，又是常人無法理解的。於是他把心動藏在了深處，卻依舊用厚厚的麵具待人，愈來愈冷，愈來愈寂寞。
    他自己本身就冷清孤單，又如何能把溫暖施舍他人？
    明知道他不會有愛，可卻依舊抱著黑暗中渴望微光一般的希望，渴望他的感情和溫暖。
    也罷，真真是癡人。
    “何必……”千眉掩在衣袂後的手握成雙拳，青筋畢露。藥香翩飛，如同當日溫文的男子，卻分明是多了些什麼，少了些什麼。
    一陣濕潤的風吹開厚重的簾布，清馨的氣味充溢四周，又是欲濕青石板，清雨紛紛。草木深深，千眉抬眸遠望，心下暗想，他永遠也隻能是座孤城。
    “這下雨天，青黛出門去沒有帶傘，回來淋了雨，會不會染了風寒？”千眉想到，一邊走到門口處，倚在門框上，飄渺的視線一直投往遙遠的天際，山路蜿蜒，雨珠落到地上，偶有的山民披著蓑笠，腳步後雨落濺起，竟有種步步生蓮的奇異美感。
    隻是他擔心的是誰，守的究竟是誰，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
    “先生先生——”沒多久，冒冒失失的聲音便從等待的遠處傳來，千眉心中一喜，卻有種淡淡的失落感湧上心頭，快的如錯覺一般。千眉垂下頭，接過了青黛手中的傘，隨口問道：“這傘從哪來的？你出去時沒帶傘的。”
    青黛受不了地搖搖頭，揮手無奈地說：“自然是借的咯。”她環顧四周，沒看見熟悉的身影，奇道，“咦，易泠呢，他怎麼沒在，又去哪了？”
    千眉聞言又是沉默，良久，才緩慢地說：“我讓他走了。”
    “什麼？”
    “他身上傷已好盡，著實也不能再留了，倒不如讓他下山去。”千眉回身，走到高大的藥櫃旁，捏起石杵，又開始搗藥，藥香升騰在屋裏，輕薄如霧。
    青黛蹙起眉，咬咬唇，“先生，我記得你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
    千眉眸也未抬，輕描淡寫地把已成齏粉的藥末小心地倒入一個油紙包中：“此一時非彼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