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抿抿唇，眼神有些黯淡：“先生，我早知道，你絕不會讓他留下的。”
    千眉沒有回頭，背影僵直而倔強。那樣的神態，是多麼熟悉，無數的風雨中獨自佇立，無論多大的苦難，他從來都是以這樣一個姿勢麵對，而把雖冷清卻無比令人安心的背後，留給她。
    哪怕是萬劫不複，千眉從來沒有退縮過，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祖師傅說過他的名字“千眉”，取千度回首，春景長流之意。她是沒有資格怪罪他的，因為根本這一世，她已欠他太多太多的守護，太多太多的愛。
    可是看到他這樣傷害真心對他的人，青黛還是感到地心痛。不是因為易泠，而是因為千眉。她怕那樣一個已經被迫施舍溫暖的人，已經透支得漠然無情，她害怕他會因此而孤單一生。
    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人生的。那樣一襲白衣，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模樣，隻是保護色。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讓脆弱的內心不受傷害。
    直到麵具越來越厚，越來越寒冷。冷到，裝不下任何人。
    “先生，再這樣下去，你真的會孤獨一生的。”青黛咬咬牙，終於把話說出口。千眉一愣，朦朧的眼瞳閃著微光，是琥珀色的芒彩，立時清晰明澈得想要把世界印在眼裏，再也不忘。“青黛，該去熬藥了，不要在這裏說些奇怪的話。”他輕描淡寫地吩咐道，把藥杵輕輕一擱便離開了，白衣泠洌，藥香氤氳如蝶。
    聲音很輕，卻分明重似沉鍾，一圈圈地回響。
    又是一個煙雨天。
    古城的青石板，似乎很容易與潮濕溫潤的雨混為一體。四處都散發出土壤與青草的香氣，這是一種獨特的味道。千眉微微垂下眼，雨霧飄在纖長的睫毛上，像搖搖欲墜不能落下的淚。那一襲輕輕曳地的白衣，不染纖塵，卻分明已染上塵世的煙火，因為那清淡的眉眼中，衝斥的不再是涼薄，而是疲憊。
    他真的很疲憊。倦了，累了。
    因為很難想像，一個厭世的人，仍舊可以那麼溫柔，那完全是他從不曾把塵世放在心中。那個人離去的樣子，他從不敢看，因為他害怕多年以來的沉靜都會在那一刻打破，千眉從不記得自己有如此的多愁善感。
    追出來的青黛在煙雨中看著他的背影，黑發垂落如水，她的手失力地鬆開一直緊緊攥著的傘，掉在地上，細雨沾濕了額發，她恍若未見地凝視著千眉，沒有追上去，也沒有離開，就靜靜地看著，一如幼時那樣。
    天空漸黑，青黛正在發愣，突然身前一陣熟悉的草藥香。千眉輕輕按了一下她的額，溫和地彎起清淡的眉眼：“傻孩子，別愣著淋雨了，待會兒怕是又要生病。”
    淚一下子奪眶而出，沾在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千眉溫柔地為她拭去淚水，對她說：“你不必擔心，我隻是悶得慌，想出去走走罷了。”沒有聽到回答，千眉奇怪地低下頭，想要看青黛的表情，可那同樣冰冷的身軀一下子環住自己。
    千眉一愣，而後輕輕用手拍拍青黛的背，眉梢眼角笑意清淡，“我沒有怪你。”
    說罷他便拾起滾落地上的傘，垂著眸光，一路沉靜地回了藥鋪。他沒有看見，自己在雨中，別人已把他入了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