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眉聞言笑笑，擺擺手，仰起臉使勁望著屋頂，連眼都不敢眨。清清淡淡的眉眼沐浴著從一側窗欞投下來的清輝，皎皎如玉。“想聽故事麼？”
    易泠明顯地一怔，還是點點頭。
    “嗯……”千眉沉默了一下，對易泠搖了搖蒼白的手指，“一劑暖胃的湯藥。明天分三次安安分分喝下去，不要妄想使什麼詭計。”
    易泠無言地撫上垂落額前的留海，碎碎亂亂的發，玄黑如夜，襯著精致的麵容，膚如瑞雪，顏似朝霞，耀目的美麗中帶了些煙雨的寧靜。
    “從前，我被父母拋棄在山間，是師傅撫育我長大。”千眉的聲音有些飄渺，溫柔得不帶波瀾，“他每日都上山去采藥，給村中的人治病，一邊授我醫理，我便以為，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
    千眉頷首，手緊緊地抱著膝，青筋畢露，長長的睫毛搭在冰雪般的臉上，眸光淺淡地垂下。山林很靜，靜得隻有輕巧的呼吸，淡薄而微涼。
    “那一年，村中有個婦人難產，她又偏偏血熱體虛，師傅隻得上山去采了幾種珍稀的藥材，熬成湯藥給她催產。”沉靜的語調不易察覺地斷了一下，易泠依稀感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味道，直起身，一雙深邃的美眸凝視著千眉泯得失色的唇。
    眸光忽閃，彎下幾縷清冽和冷漠。
    “師傅吩咐我熬好湯藥，我一時疏忽，弄錯了一味草藥的藥效，藥性便變得迥然不同，師傅無法，眼看那婦人生產在即，隻得背上竹簍，半夜上山去折懸崖旁的寒曇來抑製熱性，用來藥性相抵。”
    說著他忽地抬起眼，眸中溢滿血絲和傷痛，“誰料…。。誰料……我就那樣看著他墜落山崖，沒有絲毫辦法……那是我最親最親的人……”
    千眉已經語不成序，喉嚨被哽住了，眼前一片模糊，隻有易泠閃若繁星的眼睛，凝注而溫柔。
    等到渾身都是樹枝劃痕的千眉攀下山的時候，師傅已經奄奄一息，隻安安靜靜地把手中怒放的寒曇交到千眉手中，緘默地看著他，已經蒼老渾濁的雙眼卻意料的慈愛和溫和，默默地看著滿臉惶恐的千眉顫抖著半扶起他時，已經要凝固的血漬流淌到他的白衣上。
    老者的目光一如那年在山間扶起坐在滿地泥濘之中的千眉，舒展開皓白的眉頭，沒有絲毫怨恨，反倒溢滿期望。輕輕地張開嘴，發出不甚清晰的聲音。
    千眉把耳側到老人嘴旁，咕咕溢出的血沫沾上皓白的胡須，依稀沙啞的音節顫抖，像是竭力發出的一般。
    “千眉……努力……努力做個……好醫生……”
    “我真是該死，我怎麼會好奇到掀開藥罐，不按師傅的藥方，多加了那一味山參？”講述至此，語調已經哽咽，長發順著單薄的肩膀微微顫動，延綿如水，易泠猶豫了一會兒，終是伸出手撫上他的背，輕輕拍打。
    千眉忽地抬眸，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明淨犀利得令人無法直視，易泠的手在半空僵住了。然而隻是那一眼，千眉便很快地移開眸子，那麼淺淡朦朧的眼睛，就是連傷感時，也仿佛把視線投往遙遠的天際，難以尋覓。
    他伸手挑起一縷垂落額前的長發，聲音清冷：“十年了，十年未剪，我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那致命的錯誤，埋首於這些藥典，遍遍溫習，次次試藥，隻怕出了任何小小的差錯。”
    說罷他便閉上嘴，不再講話。麵容倔強，眼神卻平靜如水，看不清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