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泠愣了一下，挑挑眉，走上前去，腳步放得極其輕緩。
    看著千眉的睡顏，那麼平靜而緩慢的呼吸，長長的睫毛如優雅的蝶翅，搭在冰雪般的容顏上，一片扇形的陰影。千眉被烏發半掩著眉眼，隻露出側臉，不言而喻的脆弱模樣卻失去了平日裏的一份沉靜，燈火將息，一俯一立的兩個人的投影，被月光照射得極其溫柔，恍若永恒。
    他看著千眉，微微抿著薄薄的唇角，肌膚如流，玄中帶赤的桃花眼竟有幾分沉默，沉吟了良久，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傻瓜……”
    話語剛落才驚覺自己的語氣如斯親昵，垂下眸子看千眉單薄的身軀，男子消瘦的脊背被月光勾勒得如仙人般清雅，凜然不染凡塵。一如千年前高傲的尊者，一襲白衣，黑發如雲，麵容似千年淩霜，縱然擁有超過眾生的色相，卻終是太過涼薄。
    傾城如斯，那如鴻毛一縷淡然的微笑，不過是保護色。
    因是山間，夏夜的風也格外涼爽，易泠想了想，走上前去，尚有藥香氤氳，眸光繾綣，緋紅的襯衫輕輕搭在千眉的背上，衣衫翩然，那不染纖塵的白衣之上，是幹淨的梨花瓣上的一點煙火紅塵。
    易泠退後幾步，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轉念一想，還是退後把千眉抱起來。“這太冷了，會受涼的。”手中的身軀不似男子般的輕，卻一身瘦骨，隔得人生疼。千眉睡眠極淺，被驚動之後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眉梢眼角，朦朧淺淡的瞳仁，千眉微愣，使勁看清眼前人，便不顧身在何處地掙紮起來，清淡眸子中微微的薄怒，淡淡蹙起的眉，如天山頂上的玲瓏雪狐，頗是平添了一抹奇異的媚氣。
    易泠有些驚怔，便放下千眉，心安理得地笑了笑：“真不巧，我看你在這裏睡著了，怕晚上風大你會受涼，便想把你抱到房裏去，你卻先醒了。”
    千眉忍無可忍地蹙起眉，回眸負氣一眼：“不用你管！”語罷便後悔了，這是什麼語氣，分明就是小孩耍無賴，於是調整了神色，轉過身來心平氣和地道：“無礙的，你傷還未好，別老是聽信青黛的話，她總是沒個正經。”
    易泠還呆愣在千眉的話中無法回神，千眉有些懊惱，不禁道：“今天我不會走出這裏一步的，你還是走吧。”
    千眉說著便拖出木椅，重新坐在書案前，拿出一本藥典，專心致誌地翻著。簌簌的翻頁聲，易泠無奈地搖搖頭，隻得離開。剛邁過門檻，身後一身巨響，木椅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一怔，迅速轉過頭來。
    鏤空雕花的木椅，兩側的扶手顯然是民國時期的東西，古色古香。千眉緊緊蹙著眉，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臉色煞白，隻有身軀在不住地發抖，額上不斷冒出細汗，順著冰雪般精致卻毫無生氣的臉旁劃落，蒼白的手指像要扣在扶手裏般用力，嘴唇已經咬得出了血，完全沒有平日裏不染纖塵的樣子，失態狼狽到了極點。
    “你……別過來……”易泠聽到他第一句話竟是在支使自己，有些失笑，眯起眸子，打開千眉緊緊捂著腹的手，惡聲道：“你幾天沒吃東西了？”說罷便一手輕柔地按摩千眉的胃，勉強把痙攣的部位放鬆下來，懷中的人一如既往的瘦，渾身骨頭鉻得人生疼，心中漫過淡淡的心酸。
    “做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易泠頭一次對千眉惡聲惡氣地喝道，總是帶著譏誚笑容的唇角有些僵硬地泯緊，沉默著美麗的容顏，一言不發。
    千眉彎起清清淡淡的眉眼，頗有些寬撫地笑了笑，但卻實在是勉強：“不是習慣了麼，以前胃疼都是自己熬過來的，所以你啊，千萬不能吃生冷的東西，胃寒的人，極容易體虛……”
    易泠忍無可忍地打斷他的喋喋不休，千眉微愣，淺淡朦朧的眸子頗有些解脫地闔上，也沒有掙紮：“我是醫生，不會虧待自己的，你盡可放心。”
    “去你的醫生，有你這樣的中醫麼！”易泠瞪了他一眼，起身去找熱水，喂著千眉喝下去。千眉倒是出人意料的溫和，閃爍著溫柔光澤的眸子清清淡淡地瞅著他，帶著絲奇異的笑意不知道在想什麼。
    “真是奇怪，以往都是我喂他們喝湯藥，今天竟然有人給我……”話沒有說完便停住了，千眉此刻似乎特別愛說話，平淡無波的眼裏隱隱漫著水光，眉眼如畫，清泠的聲音帶了幾分哽咽，幾次說不下去。
    長長的翮羽在秀美的臉上落下一片扇形的陰影，在月光下若隱若現，表情被垂落的黑發遮住，雲淡風輕，卻想要流淚的淒楚。
    “這麼多年，都是我孤身一人的——”千眉緊緊閉著眼，竟像小孩子一般用臉在易泠懷中蹭了蹭，質地良好的襯衫被冰涼的淚濡濕，“易泠，我不能放棄，我怎麼能放棄，師傅他是為了我才走的，我十年沒有下山，全都是因為這個願望。”
    千眉迷迷糊糊地張開眼，冷冷地看了正渾身僵硬的易泠一眼，目光深如寒潭，卻明晰高遠如冬季的星空。“湯藥不好喝呢……湯藥真的不好喝呢……”說罷他還使勁拽著易泠的領口，不死心地問：“是不是？”
    他無奈，隻得對小孩子似的千眉點點頭：“是了是了，不要想了，你不是中醫，是千眉，是千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