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千眉便不見蹤影。
    易泠照常與青黛打打鬧鬧，目光卻時常向四處望去，卻也不見千眉雪白的身影。清清淡淡寡言少語的一個人，竟也有如此的存在感，
    青黛見狀，笑道：“你是在找先生罷？他今天，就是天塌下來也不會出來的，還是省省吧，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在找他似的。”
    易泠眯起漆黑的眸子，徑自冷笑了片刻，有些氣結。隻是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因為這樣一個人，而浪費了從前曾分分秒秒都不會放過的寶貴的時間。
    盡管這隻是浪費而已，還有青黛那丫頭，以為她家先生有什麼不一樣，隻要他想要，一大堆的美人自然會洗幹淨送上門來，包括那個沒心沒肺的死丫頭。
    咳咳，想多了……
    不過千眉，的確是個很獨特的人呢。夕陽下緊抿的唇畔，側臉漂亮深邃得無懈可擊，青黛都險些看得被窒住呼吸。易泠用餘光輕輕一瞟，眼神中就帶了些不以為然。果然，此間女子，都是一個個為色相所迷的模樣，還是男子好啊，男子好啊……
    不管是什麼感情，都如煙花一瞬，不可能有真正的永恒。紅塵的喧囂，隻會在眾人的一廂情願中急速升溫，又迅速冷去，至於千眉青黛執意要給他醫治的心病，那也太低估他了吧，比這跟深刻入骨的痛都曾經經受過，還有什麼是不能忍耐的呢？
    麻木二字罷了。
    千眉曾隱晦地問過他，口氣清淺而溫柔，一如既往，生怕他會因此觸痛，可不過是多心了，他不會因為這些而感到心痛，心都死了，怎麼疼痛。
    所以他極其不以為然地對千眉笑道：“不過一群輸不起的狗。”
    千眉當時沒有表情，可那輕輕淺淺的瞳裏卻分明透出些驚訝，易泠本以為他會因此而對他心存芥蒂，怕被塵世的累累牽掛，就索性道：“你知道嗎，我的身份可是男妓，就是那種最下賤的，賣給男人非男非女的，肮髒的東西。所以我才不在乎，那種事情，對我來說，真的習以為常了。”
    千眉毫無漣漪的眼底終於晃過了一絲痕跡，微不可查，卻令易泠心底平白地痛了一下。他慘白著臉輕蔑而倨傲地笑：“我很髒，你那麼幹淨，別碰我，懂嗎？”
    那時心中什麼也沒想，腦中一片空白，像有個刀子在心中磨著，鈍鈍的痛，卻帶出一片血肉模糊。隻是很決絕地想要證明什麼，隻是害怕那唯一帶著藥香的涼薄溫暖會從此離自己而去，原來自己，已被牽掛至此。
    千眉抬起月白色的冷袖，易泠以為他要離去，閉上了眼，舌尖一片苦澀，比任何千眉給他喝的湯藥都要苦上千百倍，卻突然額上有清涼的觸感。抬起眼來，千眉朦朧清淡的眼睛一片清澈明晰，想要把他的樣子映入腦海，竟像安撫小孩子那樣，極其輕柔地擦擦他額上的汗，卻把易泠的黑色短發弄得碎碎亂亂。
    “那已經過去了，你不必在意，若是你不願下山，就住在藥鋪中吧，這對你的胃中淤血之傷也有好處。”溫柔而又帶著稍許清冷的聲音回蕩在耳旁，連結為從腦海到胸腔的轟鳴，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要有個溫柔的人，輕輕淺淺的望向他，然後對他說，那都過去了。
    氤氳在一片霧氣中，微苦的藥香，雪色長衣的男子，如瀑般的長發垂及腰際，幾縷落在清泠的鳳眼旁，垂下長長的睫毛，眉眼如畫。
    “我很髒，你……”苦笑著閉起妖嬈而疲憊的眼睛，易泠頭一次露出了除了嬉皮笑臉以外的表情，千眉心中微微一動，卻因為他的話氣得拂袖而去，飄渺的餘音一反常態地露出了些不外露的情緒：“那都過去了，你若是要再提，我就有些生氣了。”
    那白色的衣角，如此剔透的清冷而幹淨，他從來都穿紅衣，並不是那麼喜愛，純粹是客人喜歡，並且，隻有熾烈的火紅才能掩蓋出眼底的傷痛與疲憊，也隻有那麼清雅的人，才能穿白衣吧。
    易泠垂首去看自己本塗得血紅，現在已經有些掉色的纖長手指，白皙修長，細膩而美麗，漂亮程度不亞於他的臉。他的身體，還有心，這麼髒，甚至連仰望都不配。
    可憐他多年歡場中石打的心鐵鑄的肝腸，竟敗在了這樣一個人身上。
    而此時，他用著千眉給他的名字，看著已經不甚相同的手指，竟和那天是一模一樣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