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漸落下，少年接了寧齊遞過來的外袍，浸在水裏胡亂裹在身上，這才上岸來，向寧齊道一聲謝，複又皺著眉頭說：“老遠聞到你身上有血腥味才跟過來的，是不是受了傷？”寧齊正要答話，卻見他用手扣著額頭說：“我這可不是廢話，瞧也該知道，你先坐著歇歇，我替你生堆火，這裏晚上天涼，你穿這麼單薄，可別著涼。”正說著又猛拍一下自己額頭：“哎呀，真是不應該，還把你袍子借走了。”一時手忙腳亂，剛要把袍子解下來又想起已經濕透了，接著想到現在當務之急是生火，急急拾了幹柴又怎麼也找不著燧石，寧齊在一邊笑著，於湖邊找了塊石頭坐下，又從懷裏掏出火折子遞過去，那少年接過，騰地引燃，火光之下，映出他滿臉紅暈，似是有些赧然，此時天色已暗，少年一雙綠眼睛越發瑩瑩發亮，好容易火堆生了起來，少年鬆口氣，走到寧齊身邊，道“好啦，這下該瞧你的傷了——哎呀，又不對，該先幫你止血再生火的，我真糊塗了，你怎麼也不說一聲呢。“
    寧齊此刻隻覺頭腦昏沉，傷口火燙，連坐著的力氣也快沒有了，卻還勉力朝少年笑了笑，叫他不要在意，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不是總這麼糊塗的，今天朔日，一定是妖力不夠的緣故，總之你先躺下，我替你療傷。“
    寧齊止住他：”你也說了是朔日，妖力不夠，我瞧你維持人形都難，可還怎麼替人療傷，先歇一歇，明兒早上再說。“
    少年得意起來，毛茸茸的尖耳朵動了動，濕淋淋的袍子下麵露出的半截尾巴也跟著晃了晃：”你可別說，我化人形不行，療傷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這人哪要是倒黴起來，那裏管你是哪一天？要是朔日就不能療傷了，我早死了幾百回啦。“說著就去解他衣襟，寧齊自是不慣，伸手攔到一半忽又停下：他原就是個不願拂人意的，何況這少年一派熱忱，全無惡意？
    不成想這少年剛碰到他衣襟，卻像燙手似地縮回來，呐呐道：”你留血太多，平日裏還好，今晚我還真得留心些。“說著就低頭扯住他的袍子，”嗤“地一聲撕開，猛然想起來這不是自個兒的，大驚失色地抬起頭，望向寧齊：”我，我能不能撕一條下來？“寧齊不明所以，點了點頭，見他將撕下的布條罩在臉上封住嘴，往後腦勺係了緊緊打個死結，又轉身挑了塊尖石頭，塞到寧齊手裏，剛要說話，發現嘴給自己封上了，忙一把扯下來，正色道：”我要是一會兒不對勁了想咬你，盡管拿石頭砸。“然後意識到布條叫自個兒一把就能扯下來，這可不行，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扶著寧齊肩膀讓他挨著湖邊躺好，自己則跳進湖裏，又拿布條再浸了浸湖水，複用牙齒咬住了牢牢係好——這回確定是扯不下來了，才放下心來，一手撐在湖岸上，另一手解開寧齊的衣衫，運起妖力替他療傷。
    寧齊知道此時不能擾他，閉了眼睛靜靜躺著，漸漸覺出一股清涼之意從從胸前散開，傷口火辣的感覺慢慢消失，那涼意蔓延至周身，又慢慢轉暖，一時間，四肢百骸仿佛泡在溫水裏，無一處不覺得妥帖舒服，似是回到昔年山中修道之時，法力初成，剛剛進入一個新境界，也是這般感受，恍惚中，又像回到師兄弟們齊聚堂前的時日，師尊一時來了興致，同他們說起年輕時四處遊曆的見聞，講到上古仙人曾營造一處山穀，專收那些妖魔邪物，叫它們能進不能出，其中最奇的是一處湖泊，正是仙人苦心所造，專具克製妖魔之功——
    ——不對！他悚然睜眼。這湖不對！湖水雖是能讓這少年化為人形，對其妖力反而有更大損傷，這少年為了怕見血後控製不住妖性傷他，竟是一邊用湖水化去自己妖力，一邊還要強運妖力替他療傷——抬眼看去，果見這少年全身發顫，牙齒緊緊咬住口中布條，那雙綠眼睛亦有些黯淡，目光幾乎渙散，撐在湖岸上的那隻手臂卻穩如泰山，另一隻手也仍是牢牢按在他胸前創口，輸過來的妖力絲毫不見減弱。寧齊伸出手握住少年的腕子，衝他搖了搖頭，少年的目光反而堅定起來，也朝他搖搖頭，固執地運著妖力，寧齊明白，此刻自己若是貿然推開少年，妖力反噬，恐怕對他有更大傷害，兩人就這樣僵持著，直到少年眼中突然露出欣慰神情，安心地閉上眼睛，身子就朝湖裏滑去，叫寧齊一把抓住手腕拎了上來。
    寧齊站起身，意識到胸前傷口完全好了，那個咒術雖還在，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他看著完全昏睡過去的少年，歎口氣，替他解下口中的布條，又除去那件浸透湖水的外袍，脫下自己的裏衫替他擦幹身子——那少年就在他麵前變回一匹灰狼，大約是妖力消耗太多的緣故，仍是昏睡著。他抱起灰狼放到火邊，自己坐到另一邊，慢慢烤幹自己的衣服，裏衫重新穿好，袍子則確定幹透了，重新蓋在睡著的灰狼身上。
    就這樣一夜過去，東方漸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