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一根根銀針，細密地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而後打濕了塵埃，也打濕了誰的臉。夏爾沒有打傘，呆呆地站在雨中看著麵前一座新砌的墓碑，長長的額發被打濕，貼著他冰冷的臉，雨水順著他俊俏的臉滑落，滴在身下小小的水坑裏，一圈圈的波紋向四周散開，撞上另一個波紋，慢慢消失。
    一隻白色的烏鴉落在墓碑上，梳理著被打濕的羽毛，不時發出幾聲淒厲的叫聲，一道驚雷劃過夜空，照亮了夏爾的臉，也照亮了墓碑上的字：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
    “塞巴斯怎麼樣了？”兩周前，夏爾焦急地問著葬儀屋那個不正經的死神，死神卻沉下臉搖了搖頭。再看向同樣不正經的格雷爾，後者別過臉抓著威廉的衣服，臉色凝重得像是打上了一層霜。
    “說話！都說句話！到底怎麼樣了！別裝啞巴好不好！”夏爾暴怒地吼著，塞巴斯倒在自己麵的那一刻，他幾乎瘋了，一瞬間什麼感情都有，後悔，懊惱，還有一種心被撕裂的錯覺。
    “他……”葬儀屋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個字，接著又低下頭不說話了。一陣沉默之後，才用機械的聲音回答道，“死了。”
    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葬儀屋，夏爾覺得自己似乎不會說話了，連呼吸的本能都快不會了，整個人墜入黑暗一般，難以名狀的疼痛和恐懼侵襲著全身。死了？就這樣……失去他了？腦海中一片空白，想否定塞巴斯已經死亡的事實，卻無法思考，連眼淚流下都沒發現。
    “他不是惡魔嗎？怎麼可能會死！”衝動地吼出聲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已經哽咽到變了調，體內叫做心髒的器官好疼，好疼，痛到無法呼吸，後悔自己那樣傷害著他，又害怕從此失去他。
    “你當他是什麼！”格雷爾一下揪住夏爾的衣領，看來這個死神心裏也不好受，“你把他當成什麼？一段木頭一塊泥巴還是一根金條？他是惡魔，但他也會痛，也會哭也會笑，他不是機器他也有感情！四十九天的酷刑，每一種刑罰都能撕裂他的靈魂，他強撐著是為了什麼？就為了你一句‘我連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麼？”
    威廉拉開衝動的格雷爾，格雷爾一拳砸在牆上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夏爾則呆呆地站著，一言不發，長長的額發遮住他的表情。鎮定下來的格雷爾淡淡地吐出一句話：“既然說出了這麼絕情的話，現在又何必假惺惺的關心他的死活？”
    夏爾低下頭，用力撐著手中的拐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暈倒在地。自己有什麼資格去關心他呢……格雷爾說的對，他也會哭也會笑，他也會難過，在說出那樣的話之前並不是沒有考慮過，但……那也是不得以啊！嗬嗬，算了吧，還在替自己找什麼借口？我就是忽略他的感受，忽略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我自私，是我無情，連說一句“我愛你”的機會都不給，是我……是我親手給了你致命的一擊……
    所以……作為殺害你的凶手，我有什麼資格去關心你，我連呆在這裏的資格都沒有……雨中的夏爾慢慢來到墓前，細嫩的手指輕輕撫過墓碑上的文字：塞巴斯醬，為什麼你這麼傻，為什麼會有你這麼傻的惡魔呢……黑暗中仿佛聽到塞巴斯的聲音：少爺，我愛你……
    “是麼？說得也是，我也愛你啊……”少年自言自語著在墓前躺下，小小的身軀蜷縮成一團，泥水弄髒了他的衣服和頭發，像一個被丟棄的洋娃娃。夏爾將臉埋在雙臂之間，無助而絕望的啜泣聲在這雨夜裏格外清晰。
    “Lucky！找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傳了過來，夏爾一驚，這樣的雨夜，還有誰會在這墓地裏？
    黑暗中隻能看到一個綽綽的身影，閃電劃過夜空，夏爾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這是什麼？雪白的頭發，雪白的翅膀，最可怕的是居然連眼睛都是雪白的！這樣一張詭異的臉上還掛著莫名的興奮表情，這在雨夜的墓地，顯得格外滲人。
    “惡魔的味道……”雪白的翅膀拍了拍，這個鬼魅一般的人向前走來，毫不吝惜地讓雨水將自己打濕。
    夏爾感覺有些不妙，眼前的人毫無疑問是個天使，雖然讓人感到難以名狀的恐怖。可是塞巴斯已經死了，就算有惡魔的味道，他還能怎樣呢？
    天使突然以極快的速度衝到夏爾麵前，一手撐在塞巴斯的墓碑上，將夏爾困在自己與墓碑之間，以防他逃走。接著向前湊了湊，用一種沉醉的表情聞了聞夏爾身上的味道，綻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真可惜，靈魂被弄髒了呢！”他托起夏爾的下顎，看著對方驚懼的眼神，暗自好笑，“轉世的靈魂什麼都不知道嗎？我來替你淨化吧！”
    詭異的臉在麵前慢慢放大，這個鬼魅一般的天使用一種貪婪的表情舔了舔下唇，向自己伸出一隻手。夏爾幾乎當場嚇傻了，求生的本能讓他奮力掙紮起來：“不要！放開我！塞巴斯，快救我！”
    話音剛落，意識到塞巴斯已經不在了的夏爾瞪大眼安靜地站著，任由天使釋放出的蝴蝶將自己包圍。沒過多久，蝴蝶又飛速散去，夏爾低著頭，頭發已是一片潔白……
    “你已拋棄你痛苦的過去，無法回憶起過往的一切，包括你的姓名。此後，你將獲得新生，你的名字叫昔拉，是絕望天使，將以絕望的靈魂為食，以惡魔為敵，你將繼承虐殺天使之名，與惡魔戰鬥。”隨著天使低聲的吟唱，夏爾慢慢抬起頭，白發白瞳，還有背後一對如蝴蝶一般的雪翼……
    天使臉上劃過一絲邪惡的微笑：和惡魔有著深厚羈絆的你，將親手殺死惡魔，而後墮入更深的絕望之中。這樣的靈魂，才會更加美味！想到這裏，他不由再次舔舔下唇，帶著一種貪婪的期待，拍拍翅膀消失在夜色之中。
    夏爾站在原地，看著天使消失的方向，目光空洞無神，片刻後同樣拍拍翅膀，向某個方向飛去……
    暗魔森林，一個沒有動物，沒有人煙的地方，傳說這是一片邪惡的森林，裏麵居住著無數惡魔與巫女，擅自進入森林的人要麼被惡魔生吃，要麼被巫女詛咒，成為嗜血的殺人狂魔。據說十幾年前，令整個英國恐慌的“開膛手傑克”就經常出入這片森林……
    “惡魔的味道……”夏爾，不，昔拉喃喃自語著降落到森林裏，優雅地蜷起一條腿，扇動著背後的翅膀向著味道最濃處前進，那姿勢就像是一個蝴蝶精靈。
    沒多久，來到一間破落的小屋前，看樣子已經很久沒人居住，牆麵上爬滿了青苔與藤蔓植物，屋內卻隱隱透出一絲幽暗的光芒。毫不猶豫地踏進屋內，卻看到一個富麗堂煌的大廳，大廳盡頭，一個熟悉的人影坐在沙發上，雙腿架在麵前的凳子上左擁右抱，帥氣的臉偏向一邊，任由右邊的女惡魔用嘴將紅酒喂到他的口中。
    像是感覺到異類的氣息，男子轉過臉，竟然是塞巴斯蒂安！昔拉的眼睛瞬間變成一種好看的湖藍色，震驚卻又帶著一絲喜悅的聲音淡淡地喊著男子的名字。但隻是一瞬，很快又恢複了絕望天使的樣子，隻是心裏莫名其妙地感到刺痛，被誤解的疼痛與絕望……
    這個瞬間並沒有逃過塞巴斯的眼睛，在他看到昔拉的那一刻，同樣驚得說不出話，差點失態地叫出聲來。這個人，這個自己曾深愛著的人，居然已經成絕望天使……但很快他就鎮定下來，恢複了剛才不羈而放蕩的姿態站起身：“我們有貴客到了！”
    昔拉隻是站著，看著眼前高傲的惡魔，他想要弄清楚為什麼自己看到這個惡魔會如此心疼，從沒體驗過的絕望像火焰一般灼燒著自己的理智。想不起來他是誰，卻想要撲向他的懷抱……
    “不打算介紹一下自己麼？尊貴的天使大人！”戲謔的語氣，惡魔始終以高傲的姿態麵對著這個天使，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摟住一個正在靠近自己的魔女，後者亦乖乖地靠在他懷裏，轉臉看著昔拉。突然，塞巴斯皺了皺眉，淡淡一笑道，“那麼，就由我來介紹一下吧！”說著，他指向昔拉，“這位尊貴而優雅的天使，是我的戀人。”在一片驚呼聲中，繼續吐出下一句話，“可惜，隻是曾經。”說著，他放開懷裏的魔女，轉身走到沙發前瀟灑地坐下，翹起腿道，“我從不在欺騙者身上浪費時間，因此我們結束了。”雖然帶著一絲捉弄的笑意，一雙如鷹般犀利的眼睛卻一刻都沒有從昔拉臉上移開過視線。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請你不要說這麼奇怪的話……”漠然地吐出這句話，心卻已經疼到快要碎裂的地步。為什麼？明明不認識他，卻在他說出“他是我的戀人”這句話的時候感受到無法言喻的幸福與驚喜，卻又因為他後麵的兩句話沉入穀底。在絕望中疼痛，在疼痛中絕望……
    還沒有回過神來，塞巴斯已來到昔拉麵前，輕輕捏著他的下顎，強迫他抬起頭看著自己：“那麼，這些眼淚又是怎麼回事？現在以絕望天使的姿態出現，卻流著眼淚說著違心的話，是想要和我重續前緣麼？”
    自己是什麼時候哭的？竟然已經痛到流下眼淚的地步了麼？昔拉啞然地看著惡魔溫柔地擦去自己臉上的淚珠，冰冷的指尖輕觸在臉上的感覺如此熟悉，自己和眼前的人在一起的畫麵冷不丁地劃過腦海。什麼？這是什麼？為什麼自己會和惡魔在一起？難道……我真是他的戀人？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我……真是個欺騙者？欲裂的疼痛侵襲著全身，不能再想了，不能再繼續放任，隻要殺了眼前的惡魔，一切就會恢複正常了吧！昔拉的手中幻化出一柄利劍：感情這種東西，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