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5麵具與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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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打工的地方在酒吧,調酒師。
這地方和他住的地方完全不同,像是一個城市被割裂開來的兩個極端,一個燈紅酒綠的消遣場所,一個是常年陰暗潮濕的居住地。
這強烈的反差一度讓江遇覺得這世上有兩個他,在這不易存活的世上倔強地存活著。
他也說不清到底哪一個才更接近更真實的他,有時候也會想起那句:“麵具戴的久了,自己都不知道下麵那張臉原本是什麼樣子。”
起初,老板是不願意讓一個不到20歲的小毛孩兒在他那兒呆著的,隻不過江遇出眾的外表似乎也能成為招攬生意的寶物,一天下來他這個卡座的業績要比其他人的高出一倍不止。雖然這小子總是冷著一張臉,麵對美女的邀約無動於衷,但是這並不影響顧客喜歡光臨他這個位置。
當然,有時候不隻有美女,還有俊男。
“您的曼哈頓,慢用。”江遇將調好的酒推到客人麵前的位置,手指抵在杯底的位置,在對麵打扮清涼的美女伸出手的前一秒迅速鬆開。
“小哥哥,這杯酒是我請你的。”那姑娘一隻手托著臉,另一隻手將酒杯推了回去,在江遇看過來的那一刻笑了起來。
“工作時間不能喝酒,會被扣工資的,抱歉。”江遇直接拒絕了,像這樣的事他幾乎每天都會遇到,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也早就學會了怎麼不動聲色地拒絕。
“工作時間不能喝的話,那下班之後就可以了?”那姑娘並沒有因為江遇的拒絕而惱怒,眼角眉梢更多了點好奇,他問江遇方不方便留個聯係方式什麼的,“交個朋友也行啊。”
還真是難纏。江遇有些頭疼,本就沒什麼表情的臉顯得更冷淡了:
“抱歉啊,我對象管得嚴,恐怕不方便。”幸好他有自己的一套說辭,此話一出果然有用。
“原來有女朋友啊?看不出來小帥哥還是個妻管嚴啊。”江遇沒說話,那姑娘不免有些失落但也一邊打趣著離開了。
“算了,這杯酒還是我請你,喝不喝小帥哥你隨意,走了。”說完拿起卡座上的包擺了擺手就走了。
可見,長了一張好看的臉的確是有好處的,拒絕別人也不會鬧得太難堪。
“哎我說,你這就不怕得罪顧客,業績不保啊?”那姑娘剛走,旁邊的同事一邊擦著空酒杯一邊八卦,往他這邊湊了湊好奇地問。
“我怕啊,可我更怕我對象。”江遇這語氣倒是認真的不行,那同事也信以為真調侃他:“那你可記得把你這手邊一堆的名片收好了,別讓弟妹發現了啊,到時候鬧起來就不好了。”
同事指了指江遇手邊兒那一堆被隨意放著的名片和寫了聯係方式的紙條,笑得意味深長,江遇有些反感這樣說話的腔調,皺了下眉低聲“嗯”了下便沒了後文。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江遇進了更衣室還沒來得及脫衣服,櫃子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困得有點睜不開眼下意識以為是林叔打來的,便按下了接通鍵。
“喂,林叔。”聲音透著淡淡的疲憊。
電話那邊半晌沒人說話,江遇有些迷惑以為是誰打錯了正打算掛掉,就聽見裏麵傳來一句輕哼,“整個江家是沒人了還是怎麼著?偏就隻記得一個司機。”
這聲音還真是令人生厭,江遇心裏的怒氣也開始蹭蹭地往上漲,怒極反笑地問:“整個江家還有沒有人我怎麼知道?不過聽您這聲音,應該還有好一陣能活呢,我不著急。”
聲音裏盡是厭惡和嘲諷,那邊的男人似乎被他的話徹底惹惱,大喊了一聲:“爸!你聽聽這個不孝子說的什麼話?”接著像是不解氣一樣對著江遇這邊說:“沒人教就是沒人教,對著長輩也是一點教養都沒有。”
江遇的心髒猛然收緊,一股寒意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冰凍住,“二叔,我爸媽死的早,我的確沒人教,讓您見笑了,不過……”
江遇話頭一轉,“你要是有時間還是不要在我身上費什麼心思了,還是管管您的兒子比較好,畢竟學校都提了好幾次退學了,不知道您手裏的拿點錢夠不夠找關係再給他找個像樣的學校啊?”
“你!”被他稱作二叔的人似乎被戳到了痛處,一時氣急說不出話,江遇也懶得再跟他廢話直接掛了電話。
他幾乎能想得到現在江家究竟會鬧成什麼樣子,一群詭譎的老狐狸盯著那點兒錢眼睛裏射出貪婪的光芒,嘴角流著肮髒的口水,既想獨吞錢財又想樹立高尚的形象,這跟借刀殺人的凶手對外宣稱自己無罪有什麼區別?
光是想一想就覺得讓人惡心的要死的程度,江遇撐著衣櫃的手逐漸用力,費了一番力氣才勉強換下衣服,渾渾噩噩地走出了酒吧。
一連幾天顧寂都沒見到江遇,那人仿佛隻是短暫地在他的生命裏出現隨即又迅速消失,他每次出門前都會不由自主的瞄一眼隔壁的方向,但是那扇門從來都沒有打開過,也沒有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男生從裏麵走出來。
以至於顧寂偶爾在想:江遇是不是搬走了?可是他沒聽人說這裏有人搬走。
天氣逐漸變得熱起來,大概兩個禮拜之後,顧寂又一次見到了江遇,在逐漸升溫、即將迎來花開的春日。
彼時,江遇破天荒地沒再穿一身黑色的衣服,他換了一身深綠色的衝鋒衣和灰色的運動褲,應該是在外麵運動完剛回來洗了一把臉,額前的頭發被水浸濕垂下那麼一兩縷,臉上的皮膚透著點紅色,江遇手裏提了一瓶礦泉水,是他之前遞給自己的那個牌子,顧寂記得的
不知道是不是時隔兩周的原因,這樣的江遇讓顧寂有些陌生。
場景重現似的,他們在開門的瞬間看見彼此,不過一個打算出去,一個打算回屋,顧寂拉著門把手的動作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好像不知道說什麼。
“顧寂?今天周一你沒去上學?”江遇看見他倒是笑了笑,隻是這笑似乎並非發自內心,顧寂敏感地覺察到江遇這幾天不在可能是遇到了什麼事兒,並且不是什麼好事兒。
“嗯,我發燒,請假了。”顧寂心裏沉沉的。
“發燒了?你那兒有藥嗎?”聞言,江遇稍微斂了斂笑意,顧寂身體偏瘦弱那一類,之前在江遇家裏吃飯那次也沒吃多少,他下意識覺得顧寂可能身體不怎麼好,聽見他說自己發燒了不免有些擔心。
“……沒有,還沒來得及去買。”想起自己桌子上的那些花花綠綠的藥盒,顧寂放在身側的拳頭稍稍收緊,他跟江遇撒謊了,算上之前騙他沒帶鑰匙那次,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他也覺得自己這樣一點也不好,他明明不喜歡扯謊的,可是他騙了江遇,還是兩次。
“那混蛋不在?”江遇走到他麵前,打量了幾眼發現顧寂身上似乎沒再添什麼新傷,他當然不會蠢到以為是那個混蛋突然良心發現不打他了,他這樣的混蛋總是劣根難改的。
除非他被雷劈了。這是江遇唯一能想得到的合理的解釋。
意料之中的,顧寂點了點頭。
那個混蛋這幾天一直都在外麵鬼混,顧寂難得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就連他媽媽也罕見地會露出笑容,顧寂曾在一個極其平靜而普通的午後問她:“為什麼不離開?明明跟他分開才會過得更好。”
女人僵立在原地似乎對他的話感到非常地不可思議:“小寂,你說什麼?”女人木訥地開口,臉上還帶著隱約可見的傷痕,裹著紗布的手微微顫抖,那上麵還滲著血跡。
而顧寂身處的這件狹窄逼仄的終年不見日光的屋子裏都有什麼呢?他麻木的環視著,傷痕累累的母親,堆成山也沒人收拾的空酒瓶、碎掉的碗碟、破舊不堪寫滿斑駁的牆壁,還有過了18年暗無天日的生活的自己。
他所看到的這一切都是那個混蛋的“手筆”。
沒有一處地方能讓他在深不見底的深淵裏窺見一點光亮。
顧寂不解地問:“他不在你才會笑,既然跟他在一起那麼痛苦為什麼還要勉強自己?”如果說他還沒有那個能力無法逃離著陰暗的地獄,那麼他的媽媽又是為了什麼呢?為了他嗎?
顧寂寧可不要這種獻祭式的奉獻,這隻會讓他更覺得自己沒用透了。
“如果是為了我那根本沒有任何必要,您離開這裏去過自己的生活,我才不會有負罪感,否則我隻會覺得是我太廢物,才把你的一生也活生生地葬送在這裏。”
他不要變成一個罪人。
女人怔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嘴巴張開又合上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的兒子會說出這樣的話,最終她選擇了沉默,並且無比珍惜那個男人沒有回來的日子,她近乎虔誠地祈禱著,祈禱這樣安靜的日子能維持得久一些。
顧寂在那一刻終於明白,有些人的人生之所以悲慘,或許並不是因為他無力反抗當下的悲劇,而是他親手埋葬了自己的希望,因為那個人告訴自己,他沒有可以反抗的資本和能力,並懦弱地試圖把逃避的原因歸結到旁人身上,然後讓自己得以心安理得地接受那悲哀的結局。
想到這裏,顧寂忽然臉色發白,他有些支撐不住自己身體的重量,即使他也沒多重。江遇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在顧寂即將倒下的那一刻伸出手扶了一把。
顧寂如夢方醒,微微用力掙開江遇的手,他的生活環境讓他下意識地和所有人保持距離,顧寂其實並不習慣和人離得這麼近,他和江遇之間的距離,已經算是例外了。
江遇不知道顧寂突如其來的沉默是為什麼,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這種時候不要問太多,於是他開始轉移話題。
“發燒嚴重嗎?我那有藥,你看一下有什麼你能吃的。”江遇把剩下的那點水一飲而盡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水瓶扔進了牆角的垃圾桶。
他得騰出手扶著點顧寂,這人看起來隨時都能倒下的感覺。
“。”
說實話顧寂有點心虛,他望著江遇伸過來的手有點猶豫,顧寂搞不懂自己怎麼老是控製不住想跟江遇回家的衝動?上次是這樣,這次也是這樣,隻不過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嘴比腦子快的他已經把謊言說出口,並且江遇對此深信不疑。
這其實並不是個好征兆,可他不知道怎麼辦。
他最後還是跟著江遇回家了。
顧寂開始立flag:下次,下次絕對不會這樣了。(眾所周知,flag就是被用來打破的。)
“VE酒吧?你在酒吧工作不會被學校發現嗎?”顧寂知道了江遇的打工地點是在酒吧的時候不免有些驚訝,一時間都忘記喝手裏的藥了。
他們學校對學生兼職的行為是不怎麼支持的,尤其還是像酒吧這樣在傳統和大眾印象中被定為成“不務正業”的地方。
“嘖,您還挺操心,先把藥喝了再說。”江遇晃了晃自己手裏舉了好半天的水杯,手都有點酸了,這哥們還一臉震驚地盯著他看,傻了吧唧的。
“……”
就著水把藥咽下去,顧寂感覺這藥有點苦,那種混雜在一起的苦澀在他整個口腔裏彌漫開來,他正想皺眉,江遇適時地遞上了第二杯水。顧寂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又灌下去一大口水,還是溫的。
頓時顧寂覺得嘴裏的苦澀緩解不少。
“我那地兒挺偏的,而且我剛轉學過來還不到兩個月,而且我又不去學校一直呆在家裏,也沒什麼人會認得我,概率不大。”江遇把水杯放了回去,理直氣壯地說:
“況且我隻負責調酒又不犯法,他還能把我抓進去不成。”
顧寂一時不明所以,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江遇是在跟自己解釋他一開始問得那個的問題。顧寂點了點頭,覺得他說的好像很對。
他正想問江遇這幾天去哪裏了,一旁江遇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瞧見江遇的臉色幾乎是在看見手機屏幕那一秒變得很難看,雖然他們認識的時間也才半個月,可是顧寂沒見過江遇這個模樣,他隱約覺得江遇這幾天不在家應該和打來這通電話的人有關。
江遇不耐煩地按了拒接,可是那邊的人很快又撥來第二通,大有一副鍥而不舍的精神,顧寂猜想這人應該是江遇的家裏人或者是親戚之類的什麼人,否則他直接拉黑就完事兒了。
“說。”江遇一手叉著腰,接通電話的那一刻厭惡而無奈地閉上眼,隻簡短地說了一個字,看起來的確是沒什麼交流的欲、望。
“TM愛怎麼著怎麼著,你要是覺得自己做得到,哪怕你把整個江家拆了我都沒什麼意見!”
那邊的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惹得江遇原本還能忍耐的怒氣直接達到了頂峰,他幾乎是衝著電話裏吼了一聲,接著就掛掉了手機。
一時間房間裏安靜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