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引子(6) by 亓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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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在窫窳周邊煙火裏穿行,頭戴白玉冠,身穿直裾灰色深衣,大袖飄飄,口中猶自背著《論語》:“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手中玉尺對著鱗甲一戳而入,隨即《論語》往窫窳身上拍出,借力而起,頭下腳上,抽出玉尺。玉質潤滑,鮮血難以貼附,於是就絲縷墜下,在空中拉出一條極細的血線。“……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那男子口中不停,又點向另一處。
窫窳體型碩大,轉身困難,就象是笨牛在追逐蚊子一樣,雖然被騷擾得不勝其煩,卻沒有更多辦法。身上被戳出十多個小孔之後,又掉一片鱗甲後,窫窳鼻孔噴出白氣,忽然速度減慢。
那男子沒感覺到,依然高聲吟著:“……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上上下下不亦樂乎。
姬無玉看得真切,窫窳的尾巴悄悄豎起,如弓拉滿月,尾端漸漸向那男子靠近。
“小心!”喊聲出喉,才發現沒有力氣,連聲音都微弱。
窫窳的尾巴有如人身粗細,象蠍子尾一樣,被褐紅的硬毛覆蓋,尾端如箭頭,邊緣鋒利,忽然就如箭一樣向那男子撞去。姬無玉遠遠看到,緊張得心仿佛要跳出胸腔之外。
勁風臨體,那男子忽生感應:“子曰:……好孽障……”玉尺回點,按到尾端側緣,借力全速躍開,已來不及,被鋒利的尾端當胸劃過,裂衣割肉。從右胸到左臂,傷口越來越深,左臂的白骨甚至都被割開,隱有裂痕。
那男子悶哼一聲,疾向後閃,破開煙霧火焰,沿途帶出一抹紅黑煙塵。
窫窳並沒有放過他,前蹄人立,右前腿高高抬起,似踢球般正撞在男子身上。那男子避無可避,如流星一樣被擊打出去。他勉強做到縮頭曲身,穿牆入戶,撞入層層民宅之中,也不知撞壞多少房屋家具,撞出多少人形大洞,最終陷入到一麵牆中,如按手印一樣,“大”字形欠入到牆裏。
窫窳嘴裏呼出一口氣,略帶黑煙,兩隻巨眼瞳孔縮張,神態輕鬆,仿佛解決了微不足道的麻煩一樣。它伸出腥紅的舌頭,舔舔嘴唇,忽然將視線轉向姬無玉。
姬無玉已經坐起,眼睜睜看著那男子被打飛,不知去向,轉頭就和窫窳對視:好……好大的眼珠子,用眼皮就能夾死我。她胡亂想著,用劍撐起,勉力站住,擺了個戰鬥的姿勢,說:“來吧,誰怕誰?”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淒厲的嬰兒叫聲,更尖更利,近在咫尺,震得姬無玉七竅迸血,全身酸軟,癱軟下去,心中一絲清明,猶自想著:糟糕,又來一隻!一隻都打不動了,兩隻可怎麼打啊?
亓官沿著彎繞山路走了數裏,途中幾次猶豫,走了,得不到坐聽所說的“莫大好處”;不走,又懷疑似乎這“莫大好處”來得太簡單了。躊躇中行進,忽然覺得腿上有些軟。
今天受了這麼多驚嚇,又跑了這麼多路,連腿都軟了。亓官這樣想著,往前再走兩步,驚覺不妙,竟然連步都邁不動了。
他原地站住,皺眉觀察,鼻子嗅到淡淡甜香,忽然想到《醫經》上說的一種產自海外的花果:巴巴多斯果。巴巴多斯果長在高高樹上,嬌小可愛,有種淡淡甜香,但是磨成粉末,卻是劇毒。初期隻是腿軟嗜睡,一刻鍾就會人事不省,無法救治。
亓官臉上猛然變色,閉住呼吸,站在原地不敢動彈,來不及仔細判斷,從懷裏掏出一堆藥丸,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服下再說。
藥勁化開,清香入腑,亓官活動手指,發現麻木感漸去,這才張嘴呼吸,蹲下仔細觀察,隻見周邊草木上都覆蓋了一層極薄的淡黃粉末。
浪費!浪費!這都是錢啊。亓官極為心疼,從懷裏掏出紙張,閉氣接近,輕輕翻過葉子,將藥粉磕在紙上。這種藥由於是海外引入,價比黃金,量多的時候固然是毒藥,能讓人不知不覺間中毒,甚至發現晚了就無法救治。可若是少了,那就是上等麻藥。揚州一帶的老鴇常以之對付不聽話的瘦馬。將藥下一點點在飲食之中,這些瘦馬就一動也不能動,任那些恩客蹂躪。
蹲在地上,一路往前,不管是花上、葉上,甚至地上都不放過,亓官將藥粉收集了差不多兩包,估計得有十兩黃金之價,心懷大慰,掏出第三張紙,忽然瞅出不對,拿紙的手就抖了一抖。
他身子彎下,抵近細瞧,眼前的粉末顏色雖然仍是淡黃,卻更豔麗一些,顆粒也更粗一些。這是——馬錢子!另一種毒!
這種毒雖然看似和前者類似,卻沒有味道。效用上吞服無用,但是接觸即亡,更為霸道。
亓官瞳孔收縮,暗自佩服這下毒的人。他先是灑下大量麻藥,從口鼻呼吸侵襲。如果有人經過,功力淺的,自然中毒身亡。功力深的,發現若早,就算不死,也會影響感官。來人如果自以為可以閉氣,仗著武功硬闖,來到這裏,走不上幾步,肌膚沾到粉末,再高明的醫生也救不了他。
拿不準自已有沒有碰到這粉末,亓官從懷裏又掏出藥丸,想想不對,自已若碰到,怕現在已經倒下了,於是將藥丸放回去。轉念再想,還是吃上吧,現在是沒碰到,萬一一會碰到現吃就來不及了,於是再次掏出藥丸吃下。
這種毒藥不值什麼錢,但是提煉麻煩。亓官想想:不收白不收,回頭以後要用到,不是省事了?取出驗屍用的手套戴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藥掃到紙上。
再次響起的嬰兒叫聲,與窫窳的叫聲還有不同,更為淒厲,聲調更高。叫聲未了,又響起碧落的粗纊嗓音:“哈哈哈哈,妖怪!看看是你妖,還是我妖!”
碧落整個人影扭曲,明明就站在太陽下,卻看不清楚,隻看得清一團黑色輪廓。左臂化為一隻青色怪獸,體形似羊,卻長著一張人臉,雙目緊閉,斜向耳後。鼻孔朝天,額頭鋥亮。巨嘴大張,利齒如鋸。除卻一頭黑色長發外,全身肌膚裸露,泛著凜冽青光。兩側長著一小對肉翅,形如耳朵,翅下居然長著眼睛。四爪如同虎爪一般,齒尖閃著寒光,鋒利異常。正是封印在碧落體內的異獸麅鴞。
這麅鴞看著比碧落更為清晰,更象實體,低聲咆哮,就響起一陣陣嬰兒叫聲。忽然後腳一蹬,縱身一躍,整個身體擴大了無數倍,硬向窫窳撲去。
窫窳聲聲嘶吼,嘴裏噴出紫色火焰,火焰溫度明顯比之前高了不少,連姬無玉躺在河邊都能感受到那種熱度。
麅鴞體形要比窫窳小上近一半,速度極快,仿若青色閃電一般,微微側身避開火焰,連續幾爪撲在窫窳身上,抓得窫窳鮮血淋漓。
窫窳極為驚慌,甩頭將麅鴞撞飛後,自已也退後了幾步。
麅鴞翻滾著落回岸邊,碧落的身影若隱若現,“妖怪,怎麼樣?我這幾爪的滋味不錯吧?”話語裏仍然間雜著嬰兒的叫聲,至為恐怖。
姬無玉見碧落一現身就大顯神威,心中高興,叫道:“喂,大胡子,你怎麼才來啊?我們都快不行啦!”
碧落有些尷尬,“呃,太久沒用這咒語,我都記不起來了,所以……試了很多次才好使……”
“什麼?什麼嘛?怎麼可以這樣啊?”姬無玉睜大眼睛,十分不忿。
碧落怕她逼問,吆喝著再衝上去,與窫窳在河中對撼。一青一紅兩隻身影撲抓撕咬,攪得河水翻滾如沸,浪花大作。
姬無玉沒有餘力再衝上去,隻得往後退卻。
一道灰色身影從她身邊一掠而過,疾衝而上,殺入戰團。
“祁肇,你怎麼也來了?”碧落又驚又喜,連聲音裏的嬰兒叫聲都仿佛要笑起來。
那叫祁肇的書院先生傲然一笑,“妖物現世,眾生沉淪,你以為隻有你一個人會唱《滿江紅》嗎?”
《滿江紅》是昔日大俠碩鼠所寫。當年亂世之時,天下妖怪肆虐,碩鼠在狼牙山學藝,藝尚未成,便要下山。有人勸他:“妖怪逞凶,那是人間正氣傾斜,風水淆亂,你一個人逞個人之勇根本就沒有用處,更何況你還沒有學成。”碩鼠回答說:“妖物現世,眾生沉淪,我輩既生於此時,就代表蒼天是讓我輩來解決這個亂世!眼看著別人受苦,生命受到威脅,我們還在這裏談什麼正氣風水,那不是大丈夫該做的事情!”說著,吟出一首《滿江紅》,攜刀下山。此後走遍大山名澤,殺死無數妖怪野獸,直至太祖初年,才忽然失去蹤跡。
這一首《滿江河》慷慨激昂,是天下豪傑一抒胸誌的傑作。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狀懷激烈……”祁肇遊走在窫窳身邊,高聲吟唱,每每攻擊它被麅鴞已經擊傷的地方,動作與歌聲節奏相符,憑添許多威力。
碧落高聲相和,唱得一段,喝了一聲“好”,忽然感慨:“記得我們初識的時候,也是一起打怪……”
祁肇神色淡然,“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