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良辰初好畫  第四十二章 千金縱買相如賦(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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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什麼東西突然被大力擲碎的聲音。
    帷帳裏的人猝然起身,幾步向前:“大膽!本王念你一介弱質女流,替你留幾分顏麵,你竟不識好歹,狂妄至此!來人!”
    聲音厲寒,如平地驚雷。
    “你身為王爺怎麼這點肚量都沒有?”蘇錦涼昂首看著他,絲毫不為湧過來的侍衛驚憚,心裏騰地起了火,言辭分厘不讓,“隻有好話能入耳,就不許不中聽的實話麼?”
    “屢教不改!蠱惑民心!”帷幔層層,隱約見裏邊的人憤然地一拂袖擺,“拿下收押,聽候發落。”
    眾侍衛聽了,粗手粗腳地架起繩子就來五花大綁。
    “王爺息怒!”衛灼然一步向前,舉袖急勸道,“王爺請細看這詩,豈有褻瀆聖名之意?!”
    “此等胡言哪堪細看!辱我大齊國威!”
    “王爺!”衛灼然懇切道,“這姑娘吟的分明是前朝舊都之事,貶古揚今,實乃對當朝的誇讚!”衛灼然見簾內人並為出聲,繼而沉聲緩言:“孤臣霜發三千丈……王爺請想,東齊朝野上下,不論文武,可有白發之人?”
    眾人深思,一時無言。
    “大齊人才濟濟,多青年才俊,在朝為官者,年齡最長的劉開山劉將軍也隻剛過天命,正當壯年;若要論地方……”衛灼然折扇一展,眾人目光均是聚在他談笑風生的麵上,被那言笑間剛好合度的自信所吸引,挪不開半分。
    “江州知府盧之郊上月初三剛賀耳順之期,是大齊在籍官員中最壽者,亦是精神矍鑠,無半絲霜發,王爺明鑒,此詩豈有妄指?”衛灼然玉扇虛頓,複又款道,“反觀前朝,滿野沉遝之氣。著有賀融將軍激戰樓蘭,八百裏加急快報隻因昏帝徹夜荒淫,棄之不處,釀就險困若羌之難,賀將軍從此一夜白頭,此等激怒之事也是天下皆知。”
    這一席話說得滴水不漏,乾坤驟然扭轉,在座皆為歎服,凝神繼續聽他接下來將如何分解。
    郭白衣雙眉一皺:此人是誰,既不是我大齊臣子,怎對在戶官員如此了解,連一小小知府的生辰都記得一清二楚。
    衛灼然複又開口,依舊是笑若螢玉,不急不慌:“每歲煙花一萬重……”
    衛灼然折扇輕掩,笑得幾分莫測地望著蘇錦涼。
    蘇錦涼被押著雙臂,同樣是眨巴著眼睛望回去:你牛逼,真能瞎掰。
    “江南煙花柳巷最是多,揚州更是重重街市櫛比而開。”衛灼然折扇搖得緩而又緩,扇麵上筆鋒遒勁的潑墨大字深烙入眼,“一個姑娘家,總有些少女情思,因此事生怒……是再平常不過了,王爺又何必如此動氣?”
    衛灼然語罷,又微笑著搖著扇子看她,淨白的扇麵襯得他如玉麵龐好似皎月。
    “我道賢侄是舒淡之人,今日怎生這樣沉不住氣?”一陣清朗之音傳來,紫袖掀簾,金冠瓔珞,豐神俊朗,王者氣派華彩頓溢。
    “王爺萬福……”眾人見此情景,齊齊拱袖,頭都不敢妄抬,畢恭畢敬。
    安陵昌拾階而下,大步走至庭中靜立的翩翩公子。
    他安靜地站在那裏,氣度非凡,華彩難抑,形若玉樹臨風,容似霽雪熒光。
    “王爺。”衛灼然頷首舉袖。
    “平日裏隻聞世侄傾世名風,我還道是不信,今日總算服了,衛丞相果是教子有方!”安陵昌輕拍衛灼然的肩,語調緩了半分,“多年不見,世侄已這般大了,可是連心上人都有了……”
    衛灼然也不辯解,隻溫潤一笑:“灼然來東齊好些時日了,總也想尋個光景拜謁王爺,隻是聞得王爺近來總煮酒烹茶會天下俊才,便未上門叨擾雅興。怠慢之處,望王爺見諒。”
    霎時間,四下熱議聲如滾湯沸壺,一經炸開便不可止。
    這便是那才遏四海,名滿天下的西燮衛公子麼?
    傳言他不僅賦得傳世名詩,能為人人吟誦,更有帷幄之才,軍政奇略。近年西燮朝廷大刀闊斧的革新政變就有大半就是出自他之胸腑。
    郭白衣心內高浪迭起,還道是誰……難怪……原來是衛公子。
    他隻暗暗歎服,方才還覺這姑娘才情驚人,吟得神來之詩,現竟又得見了衛大公子,今日真是幾番際遇,此生無憾。
    “既是一場誤會,王爺雅量,就不同她計較了吧……”衛灼然淺笑謙言。
    “你衛世子把話都圓到這份上了,我豈能不成人之美?”安陵昌拂袖一揮。
    繩子一解,蘇錦涼就被推著歪了出去,衛灼然上前一環抱住:“有沒有事?”
    他的領口懷中都是白芷的香氣,溫暖又清舒,穩當溫柔地抱住她,沒有半分差池。
    “我要是這樣就有事了,還不被你玩死?”蘇錦涼站直身子,氣結鬱胸地瞪他,“你真能裝啊,早告訴我就找你開後門啦,還在這傻拚命。”
    “你也不差。”衛灼然笑著看她,“我還當真是沒有看出來……”
    他看著她,眸子深處有隱耀的光芒。
    “丫頭。”安陵昌轉首看著蘇錦涼,一掃之前假裝的嚴厲之氣,笑得隨和,“你給本王說說,怎會為煙花之事而怒,我賢侄難道是此等人?”
    安陵昌笑得很道貌岸然。
    “怎麼不是?”蘇錦涼斜著眼睛瞧衛灼然,“你問問你的好侄子,我們是在哪認識的?每次碰麵都是在青樓哪!”
    衛灼然幹咳了兩聲,今日真是被拆台無數。
    “男兒風流是常事,況且是世侄這般出眾的人物……可丫頭你為何常在青樓?那可不是女兒家該去的地方啊。”安陵昌疑道。
    “我是……”
    “王爺。”衛灼然迅速出聲打斷了蘇錦涼的話,轉首向安陵昌道,“我二人今日是為夢春之畫而來,既是技才略勝一籌,還請王爺慨贈此畫,以圓長憾。”
    蘇錦涼聽了,也立即忘了爭辯,興奮得直點頭。
    “畫?”安陵昌聞言揚眉,一抬手拂袖,身後高樓的匾額上,滾著繡球的紅綢就應聲落了下來。
    上好的金華檀木,卻是隻字未題。
    安陵昌一拂衣擺,在來人奉上的椅上坐下,笑得閑適地抬頭望著蘇錦涼:“今日既是你逼得我金陵男兒無顏色,拔得頭籌,這扁就由你執筆,替本王賦文一篇。”
    “啊?”蘇錦涼為難出聲,“開始可沒說有這規矩啊?”
    安陵昌不悅揚眉:“你還與本王談條件?”
    “你不會寫賦麼?”衛灼然見著蘇錦涼犯難的神情,附過首輕聲問道。
    “恩,這個有點手生,不常玩。”蘇錦涼認真點頭。
    “沒事,這些東西都是舉一反三的。”衛灼然領著她走至桌前,白花花的宣紙鋪得和三尺白綾似的。
    蘇錦涼神情迷茫地望著那幾尺素白,腦子裏搜索枯腸地什麼也想不起來。
    衛灼然見著她困頓的神情,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笑得柔和:“好啦,快寫,賦就是胡扯些沒意思的東西,把簡單的東西說複雜就是了……你平日裏瞎胡扯的本事不是挺有一套的。”
    “……你見過我對著一樓瞎胡扯麼?”
    衛灼然執筆蘸墨,垂首笑顏猶如三月清晨時時徐來的春風,和沐清朗。
    他懸肘抬筆,一手托著衣袖,看著蘇錦涼笑道:“別貧,得了就念,我替你寫。”
    他複又綻了個如初陽般和暖的笑,脈脈似潺泉的溫柔,聲音輕舒:“好好想,不急的。”
    好好想,不急的……
    這一暖心的話突然贈予了她莫大勸慰,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以前背過一叫《滕王閣序》的東西,草草地梳了一遍,竟還全記得。
    她如釋重負,輕然一笑:“我有了,你寫吧。”
    眾人見她自信滿滿的樣子,皆前了一步,想瞧瞧誦出那樣好詩的姑娘又得一篇怎樣好文。
    “這麼快?”衛灼然笑著蘸了蘸墨,懸肘於紙上,亦是等她開口吟誦。
    “豫章……”她話才出口,突然停了下來。
    衛灼然本提筆欲寫,見沒了下文,轉頭看她。
    蘇錦涼柳眉微蹙,兀自沉思。
    他知她定是遇了什麼難,也不催她,就靜靜立著等。
    有些東西,就算當時看上去萬分的尋常,日後回想,也總能覺出暖意。
    四周文人等得有些焦躁,無聊地產了些微詞。
    安陵昌悠然坐在椅上,端著來人奉上的茶盞,淺淺吹開一口,騰起溫熱馨香。
    蘇錦涼站在這焦點中央,心內狂躁無比。
    要念了才發現這《滕王閣序》全是用典,時空不同,他們聽上去一定和胡言亂語一樣。
    可賦她讀過的實在少之又少,一時間實在是想不起別的來。
    該死的!怎麼就挑了首賦呢?
    蘇錦涼胡亂在心內思忖了一番,草草過濾,好像《滕王閣序》中有那麼三段是純粹寫景的,沒牽扯什麼亂七八糟的典故,隻是沒頭沒尾的……
    不管了,本來也就是應付應付,拿了畫就走人。
    她一揚頭,朗聲誦道:“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
    周遭頓時靜了,話音一出即抹去所有的浮躁,瑰奇絢麗的一句,半掩著開頭,接下來一定是如玉釀般精絮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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