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良辰初好畫  第三十七章 小樓吹徹玉笙寒(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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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戶微敞,順著望出去,夜色裏隻模糊可辨一株高樹,旁的什麼也沒有。
    杜危樓坐在妝台前,褪了外衣,著一件白錦銀絲輕衫,上邊的片片春紅好似血痕,紅得料峭。
    怎麼沒有別人?蘇錦涼端著水走進去,心中暗疑,卻仍是麵不改色,鎮定自若地聽著一切可能有的動靜。
    隻要沒那變態的斂神訣,常人的鼻息她自信還是探得出來的。
    銅鏡裏,杜危樓麵龐猶如皎月,比平日裏多了一分清冷,少了一絲明豔。
    她細細地梳著烏娟的長發,眼神落在窗外,動作似是無意識的,隻一下,又一下。
    蘇錦涼悄然慢著步子,淡定地掃過每一個可能藏匿人的角落,停至妝台前。
    視線瞥過銅鏡,頭頂的光景便也一目了然——並無梁上君子。
    夜風湧進來,細薄的清涼。
    完全沒有任何的動靜,難道那人還沒來麼……蘇錦涼在心裏捏了把汗。
    如果是還沒來,待會出現時他該先睥到她,占得先機,這對她可是大大的不利,真是置自己於險境啊。
    “擱這吧。”杜危樓淡淡道,眼神卻仍是落在黑寂的夜色裏,並不看她一眼。
    蘇錦涼應聲放下水,搖晃的清波中映著一雙皓腕。
    隔近了才發現杜危樓是這樣白,近乎一種蒼白色。
    她右腕上係著一根紅絲絛,殘敗不全,隻看著像是有個結,卻又不太像,靈巧地扭了幾個圈就夭折了,看不出究竟來。
    蘇錦涼站在後邊歎氣,你好好一美女放著金鏈子玉鐲子不帶,玩什麼非主流?還是抽象派的。
    胭粉香氣被風吹得彌散滿室,琳琅滿桌的妝奩盒,個個精巧非常,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蘇錦涼想起陸翌凡送的擺在自己桌角的那個,黑咕隆咚像個地雷,在心裏笑得神魂顛倒。
    地雷好,很襯她!
    杜危樓伸手將木窗全部推開,夜風颯颯地吹,爭先恐後地湧進來,那棵樹在黑夜裏煩躁地搖擺。
    蘇錦涼被這乍起的湧動驚得抬起頭,隻覺得眼前的她像是變了個人。白天的嫵媚妖嬈是襲完美的戲袍,褪下來,不過是一個清冷幽獨的女子。
    眼神寂涼卻執著,無半分弱態,靜靜凝著窗外,像要將什麼看破,看透。
    蘇錦涼心生好奇,又跟著往夜色裏望了望,除卻一棵發瘋的樹還是什麼也沒有。
    杜危樓就這樣一直靜靜地望著,也不出聲,看得她心底不由生了幾分莫名的憐歎:這就是青樓女子不得自已的悲哀麼?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那些隻存於舊紙上的傷情此刻呈於眼前,蘇錦涼方才感覺到那種切膚的痛。
    她忍不住開了腔:“姑娘,水要涼了。”
    杜危樓唇微微動了一下,秋水瀲瞳裏淌過小段傷心,很快就逝了。
    美人傷心,最是傷心,世間一切色彩都像是為她凋了。
    半晌,她終於伸手褪下那根絲絛,長發在風裏舞得淩亂無章。
    她緊緊攥在手裏,鬆開,良久看了,又握緊。
    青絲胡亂地抽迭著她如冰雪的素臂。
    水真的已經全涼了,一絲熱氣也沒有。
    杜危樓拿過銅鏡下的匣子,檀木雕花,鐫得奇美靈動,竟像是真的一樣,隻不過式樣普通,猛一看倒有點像她的地雷,蘇錦涼咋咋呼呼地想。
    纖長凝指細細地探著紋路,一一撫過去,劃至匣口,才戀戀不舍地打開。
    紅絲絛孤零零地擺在裏邊,像一個來不及實現的承諾。
    杜危樓移過水盆,輕撂起袖口,頓露小截絲線勒痕,這勒痕……竟是時時有的,難道她每日都帶在腕上麼?
    蘇錦涼心中又生一陣憐惜,忙出聲——真真切切的關心:“姑娘,水涼了,我替姑娘換一道來吧。”
    杜危樓抬起眼凝著她,真是美得太無可挑剔的臉,蘇錦涼終於明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公子哥願為她一擲千金,千金亦難買一笑。
    “宛兒呢?”她直盯著蘇錦涼,無半分弱態,仿佛剛才傷神的人不是她一樣。
    蘇錦涼忙開口道:“麗娘說,宛兒染了風寒,怕誤了姑娘的身子,所以喚我來了,我叫落落。”
    杜危樓聞言,淡然收回手,垂下衣袖:“那你去吧。”
    清冷孤高,不屑與他人多吐一字。
    蘇錦涼也不以為意,當真端起水盆就出去了,隻想快些替她將水打來:那樣的蒼白憔悴,必須得好好休息了。
    蘇錦涼心急火燎地端著水“噔噔噔”跑上樓,濺起的水花惹得姑娘們一陣亂叫。
    噼噼啪啪,靈動如珍珠。
    左看右看,頂著丫鬟頭的蘇錦涼都完全是一死心塌地的狗奴才。
    狗奴才飛步行至門前,想快些把水端給杜危樓。
    才一伸手,門裏隱約飄出半縷聲音,讓她當即就頓住了。
    “我都已經來了,你就別想了……”
    極度勾人的語氣,可分明卻是個男人的聲音。
    蘇錦涼怔在原地,紙糊窗戶上隱約漫出幾抹黃暈,她貼近了細聽,那綿綿攝魂之音就像是在耳畔旁,娓娓傳來:
    “每回說起這事你就給我這臉色……別亂動……你呀,莫再等了。”
    蘇錦涼這時才幡然醒悟了自己此行的正事!可不是給人家端茶送水的!
    寰照先前隻交代了目標是個男人,可這都進閨房了,肯定關係非同尋常,不用確認,是他沒錯了!
    蘇錦涼一激動就甩了手中盆子,傾盆燙雨落下去,炸起四下驚叫。
    盆子準確地扣在大廳中最胖最多金的郭太傅頭上,周圍陪了很多的落湯雞。
    一個落湯雞倒下去,千萬個落湯雞站起來!
    蘇錦涼想到這一點,便毫無牽掛視死如歸地破門而入。
    翻身縱躍,雙刺現於手上,蘇錦涼在翻騰的瞬間瞥見房內光景。
    很好!這對狗男女都到床上去了,一前一後地坐著,杜危樓的衣服居然都被脫了一半!
    她走了才多久的功夫?!這男人簡直猴急到令人發指!一定要為民除害!
    蘇錦涼正義感作祟,鬥誌愈發昂揚,雙刺橫握,腿才一落地便蓄了力,單刀直入。
    可隻剛抬頭便呆掉了……一位是她欽歎的絕世之姿,另一位……蘇錦涼足上虛了一下,底氣悄散。
    麵前這男人……到底是不是男人?
    鼻若峻峰眉似黛,唇齒桃花麵如風。
    他霎是整好亦抬眼望她,狹長的雙目瀲灩如畫屏,像是要漾出水,呈著不以為然。
    呆掉了,便是腳下都不用刹車,人就自覺停了下來。
    不是沒見過美人!是沒見過這麼美的!
    不能殺錯人!不能重蹈玄夜提五個人頭回去複命的覆轍!或許“他”隻是生下來不小心長了一喉結,說話低沉了些,說不定還是個貨真價實的姑娘!蘇錦涼在心內一再地囑咐。
    大敵當前,蘇錦涼突然臨陣收兵,昂頭問他:“你男的女的?”
    他聽了,原本就悠釋的麵容愈發的慵懶,索性靠下來,側身半臥在榻上,衣襟就勢微開,露出小段鎖骨勾人的曲線。
    他顯了半抹笑,是濃濃的戲謔與把玩。
    “摸摸不就知道了?”
    千轉百回,猶如玉釀初入喉。
    摸摸?!這人豪放程度簡直堪比重砂!那姿勢!那眼神!
    比重砂還銷魂!
    很好,爺就愛你這一款的!
    蘇錦涼大方向前,準備親身實踐探個究竟。
    手才剛一出便被他二指格回。
    蘇錦涼一心想看“她”的胸會不會比重砂略有可塑性,好趁機綁住,在她落魄不得生還的時候替她謀一條生路。
    她雙手取探,恨不得連雙腳都一並用上,可這人隻悠閑地憑著一隻手,便讓她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近身。
    她簡直忍無可忍!山路不通走水路!上麵不行下邊行!
    她手忽改了個方向,向下襲去。
    果然好遠見!成功得手了,可是感覺……好像有點不大對呀?
    蘇錦涼像是碰到了烙鐵,突兀地縮回手,揚起臉來。
    那人凝著秋瞳,笑裏掛著二分啼笑皆非,三分怒喜交加,剩下的……
    蘇錦涼已全然顧不得那笑裏還剩下些什麼,急於給剛才的鐵證如山再加一道防偽標誌。
    她伸手扯開了他本就不整的衣襟。
    “嘩”……
    完美若雕像一般的輪廓,寬闊堅實的胸膛,膚白若脂,欺壓千霜。
    還有……微微的起勢。
    很好,比重砂出色。
    蘇錦涼剛老懷安慰地罷了手,揚起頭就對上那雙如畫的眸子。
    宛若桃花的麵貼得她很近,近在眼前。
    氣息淺淺,潺潺若風,狹長雙目,滿眼風流。
    他直直地盯著她,那絕世姿容中竟透出先前未發覺的俊氣來,的確是隻有男人才會有的味道。
    他半倚在榻上,絳紅的袍子垮下來大半,曝出毓秀的肩,大片遼廣的胸膛……
    蘇錦涼的視野對上他,頓時被縮得無限小,似是隻能容下這一抹笑顏。
    心裏頓漏了好大一拍,像把自己扔進了無底的淵,深不可測。甚至於那一瞬間都沒有想起自己是在哪,是在幹嘛。
    大腦一片空垠,思維裏就隻餘下這張傾城的臉。
    “怎麼樣?摸出來沒有?”他語笑盈盈地看著她。
    蘇錦涼這才反應過來,突地收回手,連連退下幾步。
    那廂裏,杜危樓本欲直接將蘇錦涼解決了事,豈料倒她先和庭燎攪和上了。庭燎那玩笑不正的性子她是再清楚不過,若自己不出手,任由他先調戲夠了,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耽誤了正事。
    杜危樓果斷出招,隻手橫掃,反握一隻銀簪,脅上她的頸,往前逼了一寸:“誰讓你來的?”
    目光冷若寒霜,厲聲問斥,竟是透出幾分利落狠絕。
    蘇錦涼心下紛亂,杜危樓出手這般幹脆,一看便是有武功之人,說不定還在她之上。
    那男的就更不用說了,單手都能對付她。
    這下怎麼好,寰照可沒說她死了一定能把她救活啊。
    她心裏胡亂打著算盤,一抬眼瞥到杜危樓的肩,不禁訝異出聲:“啊……你受傷了?”
    杜危樓衣衫方才匆忙遮蔽好,淩亂不整的可見剛剛包紮過的餘跡,還殘著些許血痕。
    原來初見她衣裳上的片紅真是血跡。
    蘇錦涼忍不住開口:“你那是箭傷吧,怎麼包紮過了還會流血,不要亂動啊,快好好坐下來。”
    杜危樓未出聲,卻是那人笑了起來,妖嬈地側臥在榻上,單手枕著腮,輾轉著看她:“小傻呀小傻。”
    蘇錦涼嘴角一抽一抽的:“你說誰呢……還有……既然你是一男的就把衣服穿整齊點,坐直點,弄成那樣,勾引誰呢?”
    他聞言起了身,隨手將衣服挽上來,還是未到工整,胸前欲說還休地敞著小段深狹的肌膚。
    那襲絳紅的袍子紅豔得熾人,他踏下床沿,腰間麥穗輕曳,魚紋玉佩溢彩流光。
    蘇錦涼瞧著那塊通透的玉,總覺得有些眼熟……
    庭燎走至她麵前,優雅勸慰地摘掉杜危樓的手——咱們慢慢來,這麼早就把她弄死了多沒意思?
    “那你自己動手。”杜危樓冷冷拋下話,轉身扶著肩步去一旁。
    庭燎像是沒聽見,目光一瞬不瞬地鎖在蘇錦涼麵上,盯得她不好意思地臉漫晚霞。
    他輕輕挑起她的下巴,認真地尋思著,良久,才開了腔:
    “啊,剛才哪都讓你摸了,我定是要摸回來的。可你這張臉……”他拈著她下巴左右轉了,再次細看,探究得異常苦惱,“到底要不要摸好呢……”
    蘇錦涼聞言,當即暴怒,甩手就打,被他毫無懸念地反手抓住,另一隻順勢就著下巴滑下來探進她的衣襟,隨手扯開……
    蘇錦涼唬得連忙掙脫,那人卻是不待她反抗,自己就撤了下來,隻盯著她的胸前:“哇……沒看出來……”
    神色狡黠,像發現了瑰寶,點頭稱讚。
    蘇錦涼胡亂拉住胸口,又羞又惱,氣不打一處來,隻想立即和這淫賊拚命,卻又不知從何處下手,狂躁得像隻怒火中燒的雄獅,口齒並用地就要撲上去。
    杜危樓卻突然從旁快步迎上來,一把扯過她衣襟帶向前,神色間瞬間失了鎮定:“誰!誰給你的……”
    蘇錦涼聞言低頭,見著走時師傅送的那截玉笙露了出來,被紅線強拽著掛在自己胸前。
    搖搖晃晃,孤單失落,如同那天下山時的情景。
    杜危樓的眉目裏滿是慌亂,鎮定全被打碎,她握住那段凝綠,手指有些微顫抖,與方才的冷顏無波判若兩人,失神喃喃地念:“碧落笙……誰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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