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小黑所說的那樣，他與青月還未走到洪家大門，隻聽見一聲聲尖利的慘叫從府裏傳來，然後便看見一大群人圍在門口，個個臉上興奮異常，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青月拉住一位大嬸的胳膊，問：“大娘，這裏邊兒是發生了什麼事麼？”
    “小丫頭聽不得的，聽不得的！”大嬸一邊擺著手，一邊又神秘兮兮的對青月說，“哎呀，洪小姐和他家的仆人私定終身被洪老爺發現了，現在正在家裏鬧呢！”
    仆人？私定終身？
    青月被雷了，這小姑娘也太那啥，文藝了吧！
    洪府大門緊閉著，青月四周一望，眼光在一個地方定住了，小黑推推她的胳膊，“怎麼了？”
    “我看到侯爺身邊的侍衛了。”她說，“沒想到真的派了人過來，他還真是小孩兒脾氣。”
    小黑縮回了手，說：“你不也是個小孩兒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青月的心思還在剛才與元陽侯的慪氣上，沒看到他的眼神，是一種帶著疑惑的包容。
    “我不小了。”青月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又犯了錯誤，她不想騙小黑，便補充道：“我年齡小，但是心理年齡比你還大呢！”說完又覺得不行，古人怎麼懂“心理年齡”的意思呢，“我的意思是，我挺成熟的。”
    “嗬嗬”小黑悶聲笑了起來，羞得青月扭過頭去，不理他了。
    “好了好了，青月，我帶你進去看看？”小黑討好道。
    “怎麼進去？”
    “樹上。”小黑將馬兒安置好，帶著青月繞到洪府的後門，右手攬住她的腰，“怕不怕？”
    又不是第一次體驗你們的輕功！青月心裏碎碎念，說：“不怕。”
    剛說完，整個人就騰的一下飛了起來，她下意識的閉上了眼，再睜開時，看見小黑的麵具杵在眼前，一雙眼睛略帶擔憂的看著她，不由得推了他一把，清咳兩聲，“好，好了吧？”
    “嗯，你往下看看。”
    青月往下一看，腿腳一軟，“呀”了一聲，環住了身邊人的腰，“這是在哪兒？”
    “樹上。”小黑意猶未盡，加了句：“樹頂上。”
    難怪！自己腳下踩的是小黑的腳，小黑的腳下呢，上帝如來觀世音，誰能告訴我那麼瘦小的小樹條為什麼能撐得起兩個人？我們為什麼沒有掉下去？
    這是種在洪府院子裏的一棵百年杏樹，樹身極粗，據說府裏的五個小廝齊上陣才勉強合力圍抱住，枝繁葉茂，直入雲霄。現在他們站在樹頂上，放眼望去，闔府狀況一覽無餘。
    “那就是洪嬌嬌的心上人。”
    青月的注意力瞬間集中到了“洪嬌嬌的心上人”那裏，她順著小黑指的方向看去，心裏一歎，哈！果然是不錯的人物！
    估計是考慮到家醜不可外揚，更涉及到閨中女兒的名譽，除了洪幫主和洪嬌嬌，另有一長一少兩個男人，年長的那個自然不是“心上人”，那麼便是那位相貌堂堂，器宇軒昂的“仆人”了。
    聽了一陣，青月便明白大概的意思了，原來那男子是洪府的護院，一天夜裏偶遇無心睡眠的小姐，兩人看月亮數星星的過了浪漫的一夜，小姐於是芳心暗許，兩人情投意合之後便私定終身了。不料洪幫主欲將小姐送入皇宮，小姐傷心絕望之際，男人提出私奔，約在子時東郊寺廟相會，從此天涯相伴共度一生……
    多麼美好的愛情啊！
    如果不是約在東郊寺廟的話。
    小黑說：“明白了嗎？”
    青月道：“嗯。”
    “那回去嗎？”
    青月淡然一笑，“不了，估計官府馬上就會派人來抓，看完了熱鬧再走也不遲。”
    ……
    當晚，洪幫主並一家七十八口全部收押入獄，三日後升堂審判。
    青月感慨道：“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呢，值得用命去報複？”
    身後無人應答，她不解的回頭，哪裏還有小黑？心裏一慌，緊跑兩步四處找尋依然不見那一人一馬，莫非是一場夢麼？小黑。
    “小月，你果真在這裏！”子諾興衝衝的跑過來，額頭上的汗晶晶亮，一雙眼睛閃著光，“管家說你可能在洪府呢，他真是賽諸葛。”
    “哦。”青月懨懨的，提不起興致。
    “李升正在招供，要不要去聽？”
    “李升？洪嬌嬌喜歡的那個人？”
    “嗯。原來他是為了報仇才到洪府做護院。當年洪幫主在東郊寺廟殺死了他的父母，並將屍體埋在寺廟的院子裏，他去了茅廁才躲過這一劫，卻親眼目睹了父母慘死呢，真可憐！”
    “洪幫主為何要殺他的父母呢？”
    “好像是為了一張老虎皮吧，據說那虎皮價值連城，洪幫主殺了他的父母奪走了老虎皮，這才攀上了京城的大官，從此飛黃騰達了！”
    “人的貪欲啊……那東郊寺廟的人骨？”
    “是李升在野外死人堆裏撿的，他父母的屍身早已被他偷偷安葬了，後來的老虎骨頭也是李升在洪府偷的。”
    子諾並沒有聽完李升的招供就出來找青月了，因此也隻是講了個大概，而等青月回到縣衙，一切事情就都水落石出了。
    前麵與子諾講的無太大差別，隻是當青月真正見到李升，才感受到這個人的痛苦。
    他布了一張巨大的網，最後將自己也套了進去。
    十二年前，李升十歲，一天爹被官府召集去，說讓他們獵戶去雲山捕一隻老虎。老虎何其凶猛，獵戶們都不願意，縣令便說，不去的，關進大牢一年，去的，沒事，抓住老虎的，賞銀一百兩。於是都去了。
    三天後，李升半夜被叫醒，他看到渾身是血的爹背上扛著一隻可怕的巨獸，娘懷裏抱著包袱掉著眼淚，他們說，升兒，快穿好衣服，我們走！到了東郊寺廟的時候，下起了瓢潑大雨，爹說，看來老天爺還是長了眼的，李升問爹，為什麼我們要逃？
    爹說，升兒，你要記得，洪幫主是壞人，他為了一個人獨吞老虎，企圖放火燒死山上所有的獵戶，那些叔叔伯伯都困在雲山裏了，隻有爹一人逃了出來，若是爹有什麼不測，你要替爹和叔叔伯伯們報仇！
    李升知道洪幫主，他是賣死物的，獵戶們打了狐狸狼什麼的，都會把皮剝了賣給他。
    ……李升看見洪幫主親手砍死了父母，拿走了老虎，卻因著父親那句“報仇”而忍住了，沒有衝出去送死。君子報仇，此生不晚。
    他等著，等著，終於，元陽侯來了。能治得了洪幫主的人出現了，李升欣喜若狂，恰好邊城連降大雨數十日不止，他更加覺得這是老天爺在幫他，行動開始了。
    先是勾引養在深閨的小姐，很順利，不到十天，洪嬌嬌便墜入情網願意與他私奔；然後在東郊寺廟埋下骨頭，將寺廟本就不牢固的牆撬鬆，這樣洪水一來，寺廟如推枯拉朽，瞬間成為廢墟。再將赴約的洪小姐引致寺廟打暈，果然，元陽侯不是草包，不僅知道要親自視察現場，而且很快由洪嬌嬌聯想到洪幫主，自己再在洪府演上一出好戲……
    “如果本侯爺不來邊城呢？”趙謹問。
    “總有人會來。”李升說，他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一種赴死的笑。
    “怎麼不上京告狀？”趙謹不喜歡這種笑容，他掌握不了眼前這個視死如歸的人。
    “我離開，證據就沒了，”李升很坦率，“我活著，才是證據。”
    青月被他震撼到了，這個人，如果不是生活在仇恨裏，該會擁有怎樣的人生？
    “你沒有殺人。”趙謹也佩服他，“你很聰明，沒有人死，就把仇給報了。你也不用死。”
    “不，死了。”
    看著眾人驚愕的眼光，他說：“王五呢，他老婆是我殺的。當年我偷偷埋葬爹娘的時候，她養的狗咬了我爹的屍體。”
    他又說：“王五隻是膽子小了點，貪財，人不壞。不過他去寺廟不是我教唆的。”
    “那是誰？”
    “我不知道。”
    然後，李升無論如何再不肯多說一個字，隻好，就這麼了結了。
    三日後，縣衙升堂，趙謹座上旁聽。
    後來，在獄中，青月念給李升聽：洪幫主貪一虎皮之利，謀二十五名獵戶並李氏夫婦共二十七條人命，罪無可赦，秋後問斬。洪家餘眾，男子充軍，女子為官婢，家產全部充公。
    “好。”李升靠牆坐著，嘴角一絲淡笑。
    “嬌嬌自殺了。”青月說，目不轉睛的盯著李升。
    李升閉上眼睛，良久，眼角流出一滴淚來。又過了許久，他一動不動，聲息皆無，青月伸手去摸他的脖頸，發現已沒有了跳動，他死了。
    青月默然，將洪嬌嬌偷塞給她的錦囊係在李升的腰間，悄悄退出了牢房。
    外麵天朗氣清，景物依舊，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