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飄雪冬日。
    這一天，對於眾多前往曾氏娛樂求職的社會新鮮人來說，卻是有可能扭轉命運的一瞬。
    近幾年來，曾氏娛樂的出品就意味著質素。作品上有曾氏娛樂參與的字樣，在某種意義上說，相當於對質量肯定的一種背書。衝著這四個字，口味一向挑剔的受眾乖乖地掏出白花花的銀子。
    很多娛樂公司對這個事實恨得牙根癢癢，奈何自身實力不夠，回天乏力，唯有寄希望於每年都能低成本招收一些有潛力的新人，經過一番包裝，賣個稍好點的價錢。
    目前市場上，唯一能與曾氏娛樂一爭高下的，隻有總部同設在S市的東興娛樂。
    兩巨頭競爭激烈，卻並不影響兩家老板在人前人後的親密私交。在業界人士看來，這也算是咄咄怪事一樁。
    不知從何時開始，曾氏和東興宛若商量好的一般，每年都在元旦過後的同一天招收新人，那一天被業內人士稱為FRESHMANDAY。
    正因如此，無論想做歌手、演員、還是藝人助理，想背靠這兩棵大樹，報名者隻能在一年裏以一家公司為目標而努力。
    兩家娛樂公司不肯接收對方淘汰下來的人的共同態度頗值得玩味。
    在S市，就連三歲小孩子都知道，如果走在路上碰到某個自稱是曾氏或東興的星探，那人一定是騙子，因為這兩家公司很變態地從不在FRESHMANDAY之外招收任何新人。
    它們兩家從別的公司挖角的事情也是鳳毛麟角，甚至八卦媒體們今時今日也隻記得一次東興挖角事件。
    不過這唯一的一次卻讓傳媒人始終津津樂道，因為那恰恰是亞洲紅星鍾揚從默默無聞的新人變成全民偶像的轉折點。
    明白了這個事實，再看見曾氏娛樂四樓D區麵試廳外幾百名麵色凝重、呼吸急促的歌手和演員的報名者，也就毫不意外了。
    盡管這些人都是經過前期篩選脫穎而出的佼佼者，可如若在這一天折戟沉沙，也就隻能再到小公司去試運氣了。
    通常來說，藝人好比鮮奶，年紀一大就過了保質期；導演才像古董，資曆越深越有號召力。為了進曾氏或東興而再等待一年，這種機會成本，誰也不願意承擔。更何況，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要是慘死在勝算未定的等待上，豈不是悲劇？
    所以很多人爭先恐後地跳進了要求沒那麼高的小公司，可惜小公司實力有限，在他們那兒混跡幾年還名不見經傳的不入流藝人滿大街都是；再被一紙合同束縛幾年，基本上這輩子也就交代了。在那裏守著，也就是勉強守著個希望，聊勝於無。
    很多報名者此時頗有些破釜沉舟的悲壯感，一麵怨恨自己有那麼多條路不選偏選最難走的一條，一麵在心裏默默地祈禱自己今日一戰功成。
    壓抑的氛圍中，年輕人們偶爾會偷偷地打量別人，在心底暗自較勁。不過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走動，都在自己的座位上靜靜地坐著，等著自己的號碼被叫到，推開那扇也許會扭轉自己乃至家族命運的門。
    同樣是等待麵試的人，一樓A區裏的氣氛卻大不同。
    這些人是要應聘初級藝人助理的職位，一旦被聘用，要服務的對象不過是些混了N年毫無建樹的小明星或是嶄露頭角前程未卜的新人。薪水不高，自然競爭也沒有那麼激烈。
    這裏並沒有D區那種四處彌漫的敵意，不到半個小時，年輕人們就對彼此熟絡了起來。
    漫長的等待中，很多人注意到窩在角落的一個女生。這種注意，並不是因為那個女生有多漂亮，而是她的沉默與此時的氛圍格格不入。
    來應聘助理職位的女孩子大多性格開朗，愛說愛笑，隻有那個女生從早上拿到號碼牌開始就一直一個人默默等待著，盡管表情和善，卻渾身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算是個異類。
    因為一直微低著頭，麵孔被她的齊耳短發和大黑邊眼鏡遮住，沒人看得清她的相貌。
    這幾天天氣很冷，女性應聘者們為了能給人最好的第一印象，都要風度不要溫度的穿上可以顯露身材曲線的羊絨或者貂皮外套。隻有這個沉默寡言的女生穿著臃腫的羽絨服，完全辨別不出來身材好壞。雖然套著泛白牛仔褲的腿筆直修長，但這在一堆青春活潑的女生堆裏，也不顯得有多出挑。
    就憑這副老土模樣，也想在娛樂圈混飯吃？切！幾個盛裝打扮的女生異口同聲地腹誹著，心裏也不由得增添了幾分自信，完全忘了自己不是來應聘演員的。
    公主病在雌性動物中泛濫著，再遲鈍的人也應該感覺到了，獨獨那個土裏土氣的壁花類物種毫無反應。
    “36號！”漂亮的前台接待小姐清脆的嗓音猝然響起，正在說笑的少年少女們一驚，回想起自己是來應聘而不是來聯誼的，不由得心髒快跳了兩拍，緊張的情緒重新翻湧開來。
    窩在角落的女生站起身，拿著號碼牌從容地向著麵試間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幾個剛剛還在心裏對她不屑一顧的人愕然發現，自己竟然盯著她回不過神來。那平凡的身形轉瞬消失在門後，呆愣的人們不禁自嘲地笑笑——我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在那一刻覺得她很優雅、很迷人呢？真是活見鬼。
    少女走進麵試間後落落大方地自報家門：“各位考官好，我叫安諾恩，今年二十歲。高中畢業後曾經在一家翻譯公司做過一年文秘，今天是來應聘初級助理職務的。”
    隔著距離遙遠、麵積寬大、堆滿報名表的桌子，在獨處於空曠房間中央的被麵試者看來，那三位背向落地窗而坐的男性麵試官麵目模糊不清、態度變化不明。這無疑會令被麵試者更加不安。
    坐在三人中間，身材略發福的那位顯然是主考官，他的聲音有些嚴肅低沉：“你好，安小姐，我是曾氏娛樂的人事部副總經理曹建中。首先，我代表曾氏娛樂感謝你對我們公司的支持。如你所知，我們公司對於員工的素質要求很高。本公司的所有簽約藝人都是我們寶貴的財富，從這一點來說，即使是初級助理，也是肩負著重任，所以我們要選出最優秀的人才擔任這個職務。我今天的問題隻有一個——今天來了這麼多的應聘者，與別人相比，你自認為你的優勢在哪裏？希望你能夠說服我們，讓我們選擇你而不是其他人。”
    今天一下午，看慣了某些年輕人在心理壓力下抓耳撓腮磕磕巴巴的窘態，也聽慣了另外一些人口若懸河卻離題十萬八千裏的演講，所以麵前這位安小姐沉著淡然的態度給曹建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藝人的工作時間和地點往往不能由自己決定，隨之而來的後果就是生活作息不規律，精神壓力大。這樣的工作狀況要求助理必須預先做好對內對外的協調工作，也要適當地安撫藝人波動的情緒。
    大家都知道，演藝職業的性質決定了突發事件的必然性。不管事先安排多麼完善，意料外的狀況都是避免不了的。一旦意外發生，無論局麵多麼混亂，助理自己要保持冷靜，盡全力維護藝人的公共形象。
    所以我認為做助理最關鍵的素質要求就是良好的協調能力和遇事冷靜的態度。我過去一年的工作績效足以證明我具備這兩方麵的素質。今天來應聘的人基本上都是去年年中剛剛從學校畢業的學生，完全沒有工作經驗或者隻有幾個月的就職經曆。與別人相比，這是我的優勢之一。
    另外，藝人的自身形象維護也很重要。身為助理，當然要對藝人提供造型上的幫助。我曾經係統地學習過化妝和發藝，這是我的第二點優勢……”
    坐在主考官左側的瘦削男子聽到此處掃了兩眼桌上攤開的簡曆，打斷了正在講話的少女：“安小姐，雖然有些冒犯，但我不得不說本人對你剛才所說的話有所懷疑。”
    透過架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男人犀利的目光在安諾恩身上審視著：“如果真的如安小姐所說，你曾經係統地學過化妝和發藝，那我隻能說你對自身的形象太不愛惜了。打分的話，你現在的形象絕對在今天應聘者的平均水準之下，恐怕不符合我們公司用人的標準。”
    安諾恩將頭微微偏向右方，直視質疑者的臉，微笑著解釋：“高然經理，Fans們愛的是明星，而不是明星身邊的助理。而且我認為形象過佳的助理隻會給藝人不必要的壓力。俗話說，紅花需要綠葉襯，有我這樣平凡的人襯托，更能彰顯藝人的明星氣勢，不是嗎？”
    高然眼底閃過一絲訝異。
    按理來說她應該還是個涉世不深的孩子，就像今天見過的其他年輕人一樣。可她對於自己略帶侮辱性的問話沒有一絲惱怒或緊張的神情，始終平和作答，頗有一番大將風度。
    另外，在此種被審問的情勢下，她還能敏銳地注意到自己製服左胸處掛著的員工名牌，也算難得了。回想起早先被自己問哭的那幾個女孩，高下立分。
    初級助理這個職位，其實並不要求應聘者有什麼特殊技能，關鍵是應聘者的心態和為人處事的態度。安諾恩的回答的確切中要害。
    不過以後有機會倒是要問一下她在哪裏配的眼鏡，居然這麼遠都能看清自己名牌上的小字。
    想到這裏，暗自覺得有些好笑的高然微微頜首：“好，我沒有問題了，請安小姐繼續。”
    安諾恩說話的聲音中氣十足：“今天下午在外麵等待的時候，我聽見很多人互相自我介紹，因此得知他們都是大學畢業。而我隻有高中文憑，表麵上看來，這是我的劣勢，但事實上，這恰恰是我的另一個優勢。”
    “哦？”一直沒說話的第三位考官終於開口了：“這怎麼又變成你的優勢了呢？”充滿磁性的嗓音中明顯帶有一絲掩飾不住的笑意。
    少女盯著麵目被掩飾在陰影中的男子，自信地回答：“曾氏旗下，高中文憑都沒有的明星數不勝數，這並不是什麼秘密。試問高中沒有畢業的人，在一個對文憑無比重視的國度，會對大學畢業的助理抱有什麼樣的心態呢？雖然大多數人在長期相處後會因為對人品的了解而改變最初的偏見，可是如果一開始就沒有這種偏見，不是更有利於溝通麼？”
    聽見這番見解，曹建中和高然麵麵相覷。第三位考官既沒有看曹高二人，也沒有任何置評，出人意表地，他突然離開了座位，不急不緩地走過安諾恩身邊，然後就這樣從正門出去了。
    安諾恩發現曹高二人都愣了一下，很顯然，這正是她在回答問題時所闡述的“意料外的狀況”。兩位先生低聲交談兩句交換了意見，接著告訴安諾恩麵試結束，三日內通知結果。
    麵帶禮貌性的微笑，她退出了房間，將手中的號碼牌交還給大廳裏的接待小姐。
    仍在等待的某些應聘者看見安壁花結束了麵試，暗暗窺探她的神色，試圖分析她剛剛麵試過程是否順利。讓她們遺憾的是，安諾恩沒跟任何人交談就匆匆離去，所以誰也沒有看出來什麼端倪。
    還有一些人的注意力被先前走出來的男子吸引了。大家紛紛議論，那個人是不是報考演員卻走錯了麵試廳。甚至還有人發誓賭咒的說，此人將來必紅，如果能讓自己做他的助理就好了。
    快步走出曾氏娛樂的辦公大廈，安諾恩在仍飄著鵝毛大雪的街道上四處張望。
    身後的一聲低笑被寒風托著送入她被凍的略略發紅的耳朵，安諾恩急忙轉回身體：“原來你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