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曾希賢如常來到辦公室，助理劉小姐娉娉婷婷地照例端來咖啡，並告訴老板信息部P科的趙潛科長問什麼時候方便跟董事長麵談。
    劉小姐俏麗的背影消失後，曾希賢立刻摁下電話直播鍵：“你現在就上來吧。”
    不到兩分鍾，經過劉小姐通報，一個相貌普通、身著曾氏製服的人出現在董事長的辦公桌前。
    允他坐下，曾希賢背靠皮椅，悠然問道：“有結果了？”
    趙潛的聲音聽來老誠穩重：“關於那個俄國女人安菲婭。李，我們查到她的婚姻狀況是‘離異’。巧的是她前夫居然是李天放，就是那家‘天行者’的老板，也是我們娛樂公司李天強李總的大哥。”
    這是曾希賢沒有料到的。他知道那家“天行者”，不隻因為那是S市一家著名的會員製舞吧，更因為那家舞吧根本就是曾氏不記名的產業。他對那個李天強也不陌生——熟知員工名單的他自然記得李天強曾經是曾氏物流S市業務經理，現在則被調到曾氏娛樂做人事部兼策劃部總經理。自己幾次視察曾氏娛樂工作的時候，李天強都在場陪同。
    隔著辦公桌，曾希賢頗感興趣地瞧著趙潛，示意他說下去。
    趙潛微皺眉頭繼續彙報：“昨天晚上我找了個跟李天放相熟的人一起去‘天行者’跟他喝酒聊天，幾次把話題引到他前妻身上，沒想到他次次都把話題岔開，結果什麼也沒打聽到。別人還好說，關鍵他是李總的大哥……關於這個分寸，我有點把握不好。”
    曾希賢略一思索，指示道：“都是自己人，沒關係，你就跟他直說是集團在查那個女人，要他配合。他要是不說……”此時他的目光冷冷地投射過來，“你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趙潛點點頭，心想有了這句話事情就好辦多了。沉吟了一下，他又道：“另外，關於被調查的那位安女士去A國的事，也有了眉目。我們查到她在A國離境時，有人在機場用信用卡給她艙位升級。信用卡持有人……”
    曾希賢看見他吞吞吐吐的樣子，心裏突然有不好的預感：“是誰？”
    在調查中，趙潛自然發現安諾恩和曾希賢是乘坐同一架飛機回國，而且座位相鄰，所以他心裏十分清楚曾希賢本次調查的目的，猶豫了一下還是不得不說：“是您表弟——尉衝。”說完，他暗暗觀察董事長的反應，卻發現對方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曾希賢點點頭，淡然道：“還有其他發現嗎？”
    趙潛知道這是送客的意思，慣例性地簡述了自己對這個調查案後續的規劃，在曾希賢同意後，站起來行個禮走出了董事長辦公室。
    曾希賢一動不動地坐在辦公桌後半晌。
    剛才趙潛吐出的那個名字無異於晴天霹靂一般，此刻還在曾希賢心上滾來滾去。
    他緊閉雙眼仔細回憶飛機上的一切細節。他記得安諾恩左手中指上戴了一枚看起來不便宜的戒指，不像是以她的經濟條件買得起的，如果說是尉衝送的，聽來倒是更有可能。
    隻是，他們倆怎麼可能認識？想起昨天的調查報告上說那女孩兒讀的中學是第一中學，他猛然憶起——尉衝可不是在那所中學讀過兩年高中？那麼他們有可能是那個時候認識的。
    好吧，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一個普通女子，如果是尉衝的戀人，那就放手算了。
    想起昨天尉域恒說的那句：“這孩子玩心重，認識的女孩子雖然多，但是沒有一個認真的。”心中不禁狐疑——聽起來，尉衝不像會送人戒指的人，也許他隻是碰巧認識安諾恩而已，沒什麼特別的。轉頭又一想，這父子兩個積怨甚深，尉衝也是因為這個才去留學的，就算真有什麼事，也絕不會告訴他父親，所以尉域恒的話未必靠得住。
    一堆問題紛紛雜雜地蜂擁而至，曾希賢心裏亂成一片。他好笑地發現自己生平第一次開始期盼見到尉域恒。
    下午兩點終於到了，尉域恒準時踏入這間辦公室。
    劉小姐熟知尉行長口味，不用指點就端進來兩杯咖啡擺在了茶幾上。姑侄二人在會客沙發上與對方呈九十度角坐下。
    尉域恒開門見山、直入正題：“希賢，我們銀行給曾氏集團融資不是一兩年的事了，從來沒出過問題。可是前幾天年底的時候，到了一筆貸款的還款期，曾氏居然逾期三天不還。
    按說，我不應該拿這件小事來煩你，可是你知道，現在監管局的規矩多、查得緊；我們一把行長又向來跟我有嫌隙，正愁挑不著我的錯處，這不是授人與柄嗎？全行上下誰都知道曾氏集團是我的客戶，如果貸給曾氏的資產出現問題，這個責任當然第一個由我來負。
    你知道，過去我有審批權，凡是給曾氏融資，很多時候就算不合規，我也都大筆一揮同意了。但是最近這段時間，很多項目都要由信用審查委員會最後拍板。他們對於資金的來龍去脈查問得很細，不是那麼好蒙騙的。隻要不出紕漏，自然天下太平；但是如果某些人稍微敏感一些，在這裏下功夫細查，沒有查不出來的。”
    話說到這兒，尉域恒停頓一下，喝了一口咖啡，接著涵義頗深地說：“我現在在位，能幫的自然會幫。如果我因為差錯退下來，接手人可不一定是曾家的。移交工作的時候，按慣例，審計部門都會好好地審我經手的業務。這麼多年來我幫曾氏遮掩的東西，肯定暴露無遺。到時候倒黴的可不是我一個。”
    曾希賢自然明白尉域恒打的到底是什麼算盤，也就明人不說暗話：“姑父，這次是集團財務部新來的人疏忽，忘記還款日期，將那筆款子付給一家大供應商了，結果頭寸短了幾天。我回來後已經教訓過他們，保證他們不會再犯。
    您放心，你們總公司那邊的事情上個星期已經談妥——你們那位一把手不出一年就會被調回你們總部，任個閑職，到時候，我就得恭喜姑父您高升了。”
    尉域恒微微一笑，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隱士般：“現在年紀大了，對那些功名利祿也看得淡了。升不升官的倒無所謂，隻是被人束手束腳的感覺不太舒服。我在位一天，自然會為曾氏考慮一天，不為別人，就為了衝兒去世的母親，也得這麼做。好歹我們是自家人。”
    曾希賢也捧場地笑了笑，問道：“對了，姑父，我這幾年因為煩心事多，跟表弟沒什麼聯絡。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曾希賢素來對尉衝沒有好感，這在曾家不是什麼秘密，所以尉域恒一時摸不透對方的意思，含糊道：“都還好吧。你也知道，兒大不由爺，他又是個有主意的人，遇事從不跟我商量。所以慚愧得很，我這個做父親的，對他現在的情況也不太了解。”
    曾希賢微啜了一口熱咖啡，雲淡風輕地說：“您不是在他身邊安排人照顧他了嗎？”
    尉域恒暗自思量：曾希賢想查什麼事情，不過是個時間問題，可關鍵是為什麼這個外侄突然對自己兒子這麼感興趣？
    歎一口氣，他表情無奈地說：“所謂兒行千裏母擔憂，我這個做父親的，總不能放著兒子在外麵那麼多年不聞不問吧。當然還是要找人幫忙照看一下。”
    曾家董事長其實從沒查過尉衝身邊的事，隻是按常理推測，不過尉域恒這麼一說，無疑是招供他在尉衝身邊安插了眼線。
    曾希賢以開玩笑的口吻問道：“聽說他最近結交了一個女朋友，還私定終身？”邊說邊若無其事地把玩著手裏的咖啡杯。
    對方斬釘截鐵地斷然否定：“沒有的事。他一天到晚跟洋妞胡混，怎麼可能私定終身？我了解他，他對那些洋妞完全沒興趣，不過是閑得無聊胡鬧，順便想氣死我。”
    曾希賢定定地瞅著姑父，看著神情不似作偽。
    二人又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客套話，尉域恒就告辭回去了。
    站在窗前良久，曾希賢靜靜地看著腳下熙熙攘攘的都市，看著為了生活奔波不停的人群。誰也不知道他此時此刻到底在想些什麼。
    回銀行的路上，很有氣勢地坐在專車的後座裏，尉域恒也看著外麵一閃而過的人群心內暗暗忖度。
    雖然不知道曾希賢到底是為了什麼對自己旁敲側擊，但尉衝一定是出了什麼不為自己所知的狀況。
    最讓人生氣的是派去的人根本就是白吃飯的，這樣的事情居然不知道；或者是知道，但是沒有意識到事情重要，也就沒向自己報告。不行，一定要立刻打個電話問問。
    尉域恒現在唯一確定的是，曾希賢根本沒調查過尉衝，他不過是在套自己的話，否則他沒有說這樣一番話的必要。想必是他在查的事情牽連到了尉衝，而且是關於女人的。希望自己說的話能夠暫時穩住曾希賢，等到明白事情來龍去脈，自然會有解決事情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