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亂入天一角,誤結相思愁 第四十九章 白鳥驚飛蒲葉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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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我們一行人很快便趕到了王宮,王軍與屈南王府的親兵正做著殊死抵抗,廝殺聲震天,昔日華貴輝煌的琉璃宮殿被鐵騎踩碎,落成了遍地的殘骸,宮中亂成一片,宮女們四散著逃命。處處皆是火光、處處皆是死亡。
奇怪的是,我們一路行來,竟未見到昭武王以及伏王後等任何一個王室成員,他們仿佛蒸發了一般,憑空消失在這毀損的王宮裏。
我沒有時間去管他們了,我加快了馬鞭,策馬穿過一個個麵如虎狼、殺紅了眼的士兵,盡力避開紛湧的大軍,朝著暗牢的方向行去。
血淋肅殺的戰火聚焦在前殿,後殿已被焚毀,餘下諸多泛著青煙的石牆殘缺著屹立在晨曦中。空氣裏滿是大火燃盡後的焦味,混著絲絲血腥,叫人聞之欲惡。
暗牢的入口隱在繁繞的煙霧之中,入口前站著三個神情慌張的侍衛,正搬著幾塊巨石欲將入口封起來。
我將馬停下,正欲上前阻攔,旁邊眾位黑衣人早已心領神會,縱身從馬上躍下,迅速將那幾名侍衛製服在地。
“饒命啊!”一名年紀較大的侍衛見我們一行人來勢洶洶,嚇得全身篩糠,忙不迭地求饒:“我們隻是聽王後的命令守在此處,各位大人千萬饒小的一命啊!”
“伏王後為何叫你們守在此處?”我緊勒住韁繩,從馬背上翻了下來,問那人道。
侍衛哆哆嗦嗦地答我:“王府的親兵攻入後,王後便叫我們將這入口封住,以拖延些時間,她和王上帶了一小隊人馬進了這暗牢中……”
我皺了皺眉,宮中兵力與屈南王府的兵力相差懸殊,伏王後突圍無望,卻撤進了暗牢中,莫非這暗牢另有玄機,可以令她逃出生天?
我思量一番,叫眾人將那幾個侍衛放了,又對他們道:“這暗牢中怕是有密道通往外麵,我們須得分開行動,派一人至宮外探尋暗牢的出口,若是我們能從暗牢的另一邊出來,則可接應我們,另外,還須留一人在此處等候以防萬一。”
眾人聽明白了我的意思,皆點了點頭,那名身材高大的黑發男子策馬朝外而行以搜尋出口,另一位年輕些的褐發青年則牽了艾基亞決定候在暗牢的入口,我同他們一一道別,叮囑他們千萬小心行事後,跟波緒福斯一同進入了暗牢之中。
波緒福斯點亮了一個火折子走在我前麵,火光一明一滅,拉長了我們的影子映在黑黢黢的牆壁上,昏暗可怖。
我走在後麵,不住四處觀望,頗為心緒不寧。先前已從侍衛口中得知,此處暗牢是王宮之中用以秘密關押犯人的地方,地方並不大,不過數個囚室而已,每個囚室中都擺滿了各式可怖刑具,早已幹涸的血跡凝固其上,色狀發黑,似控訴著被關在這兒的人們的淒苦與痛楚。斑駁的牆壁上蓋著層層剝落的石灰,有指甲的劃痕遍布牆上。
這死寂淒惶的陰牢中空無一人,處處彌漫著不詳的氣息,我同波緒福斯搜遍了囚室,也未見到利奧西斯的蹤影。
我被眼前的景象駭得毛骨悚然,卻又惦記著利奧西斯的安危,極力迫著自己苦苦搜尋蛛絲馬跡。
暗牢中全無人氣,伏王後果然是從密道逃走了嗎?那利奧西斯究竟在哪裏?我正想著,忽覺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卻是一塊硬幣大小的石塊,微微凸在地板上,十分隱蔽,若不仔細瞧是絕對無法發現的。
我心中靈光乍現,連忙將波緒福斯叫了過來,“你看看這個,是不是機關?”我蹲下來,指著那塊小石頭問他。
他聽到我說話,便拿著火折子靠了過來。
身邊驟然一亮,我低頭看去,石塊上果然還有一道細小的深凹,形狀與鑰匙孔極為相似。
我忙回頭對波緒福斯道:“這個恐怕便是開啟密道的機關,我們一定要想辦法將它弄開。”
波緒福斯心領神會,將火折子遞與我後,便從腰間掏出一根鐵絲,三兩下便屈成一柄小鑰匙的形狀,伸進那凹痕中搗弄起來,不過一會,我們便聽得“轟隆”一聲響,其中一間囚室的牆壁洞開了一張大門,背後果有一條暗道,長長的台階延伸至看不見的盡頭。
“我們進去吧。”
波緒福斯朝我點點頭,將我護在身後,躬身先走了進去。
暗道狹窄,隻可容納兩人並肩而行,台階上長滿了滑膩的青苔,間或還有吱吱叫著的老鼠嗖嗖穿過腳間,全然一副從未見過天日的模樣,然而濕滑的牆壁上錯落著嵌著幽暗的燈,蠟燭還很新,青苔也被踩得東倒西歪,顯示著方才定有人從這裏經過,而且還走得很急。
我愈加肯定伏王後從這裏逃跑了,可是她逃走為何要將暗牢中關押的人一同帶走?莫非是怕行蹤被泄露嗎?
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又擔心利奧西斯的安危,心中愈發焦急,在狹窄的暗道中走得極快。
我們又走了許久,眼前的路漸漸寬敞了起來,前方愈加透亮,燈火通明,一個巨大的洞窟映入我們眼簾,激烈的爭吵聲頂著窟壁打了無數個轉,悶悶的回聲穿過洞口的石門,聲聲傳入我們的耳裏。
看來伏王後以及她的死士就在這洞窟裏了,可是他們似乎鬧了極大的矛盾,吵得不可開交。我側身隱在洞口之外,對波緒福斯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示意他不再前行。
他點點頭,嘴唇微微一動,悄無聲息地吹滅了手裏的火折子。
“……母後,您若是執意將他交出去,兒臣立刻便自刎!”
那聲音嬌媚,此時卻仿佛是拚盡了全身的氣力在乞求著什麼,原本動人的嬌音中便帶了極大的爆發力,聽來叫人無不為之動容。
我似乎在哪裏聽過這個聲音,不由得眯著眼睛仔細在回憶裏搜索,還未想到頭緒,又聽得一個隱忍著怒氣的聲音從洞窟中飄來:“孽障!你忘了是他親手殺了你的王兄嗎!為了這個男人,竟連你父王母後的性命也不顧了?”
這聲音果然是伏王後,那同她爭執的年輕女子,似乎正是我僅僅有過一麵之緣的伊拉爾公主!
我心中巨震,她們口裏所說的那個男人,莫非就是利奧西斯?
“母後,您可曾想過,屈南俟已布下了重兵在這暗道外圍,即便您將他交出去,屈南俟陰毒狡詐,他難道真的會信守承諾放我們一條生路嗎?”
“啪”的一聲,似是伊拉爾被重重打了一個耳光。
“你沒有資格同我這樣說話!伊拉爾,若不是你向屈南王府的暗人走漏了風聲,我們的行蹤又怎會暴露?現在又豈會被困在這裏?昭武王室的江山,我同你父王,加上這二百來條死士的人命,如今都要毀在你的手裏!你便是馬上死了,也還不起你所做的這些罪孽!”
話音方落,洞窟外便傳來一聲巨響,似是有什麼巨大的重物擊在窟頂,碎石與黃沙簌簌地掉了下來,人群中發出驚恐的叫聲。
我來不及躲閃,被一塊石子砸中了肩膀,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我疼得全身發抖,卻緊咬著牙齒不發出聲音來,波緒福斯忙過來扶我,我對他擺擺手,示意他我無妨。
我揉著肩膀暗想,方才那巨響,是投石機射出的巨石砸中洞窟了吧?屈南俟真的埋了重兵守在這洞窟之外嗎?難怪伏王後他們會被困在此處,進不得,又退不得。
伊拉爾的啜泣聲隱隱約約地從洞窟的縫隙中飄了出來:“母後,兒臣知罪,可是當初您若願意將利奧西斯釋放,兒臣是絕不會相信喀莎的謊話的,她哄騙我隻要將宮中密道告訴她,屈南王府便會護得利奧西斯周全,我哪裏知道他們竟是要犯上作亂…..”
果然利奧西斯正在此處!聽她們的對話,他現在應該無甚大礙吧?可是他為何不開口說話,是因為受了傷嗎?他傷得究竟多重?我一顆懸著的心方才放下,又被揪起,轉念又一想,伊拉爾為了救利奧西斯,竟將此等重要機密輕易告知屈南王府埋在宮中的暗人喀莎,她為了他能做到此等地步,一定會盡力護著他的吧?
我腦海中浮現出伊拉爾那張嬌媚的麵容,忽的對她生出無盡感激。
“閉嘴!”伏王後怒火衝天,“我竟生出了你這樣不肖的女兒,你給我讓開!若不將他交出去,我們不過今日便會全部死在此處,不管他屈南俟是否能信守承諾,能拖一時是一時,或許還有辦法可想,總比全做了白骨要好!”
“母後!您若是執意這樣做,兒臣就隨他一同去死!”
伊拉爾嘶聲竭力地喊了出來,似是已經癲狂。
伏王後的聲音卻冷到極點:“好,既然如此,我便當此生沒生過你這孽障!來人,將公主綁起來,把那罪人交給屈南世子!”
冰冷而堅硬的兵器沉重的撞擊聲凶猛傳來,夾雜著伊拉爾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我又急又慌,暗道是時候該衝出去救人了。側頭看向波緒福斯,他同樣是麵色凝重,沉默著從拿起他的佩劍,一腳踢中了石門右側的開關。
“轟隆”一聲,石門迅速挪開,波緒福斯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徑直衝入了洞窟之內,我隨手撿起地上掉落的一把短劍,緊緊跟了上去,闖入洞窟之內。
此時我才見到這洞窟的全貌,它十分巨大,可容納數百人,然而上方有一些地方已經塌陷,黃色的碎石正混著砂子不斷掉落下來,應是被洞外的巨力攻擊所致。
而伏王後站在中央,麵色寒意森然,正下令讓侍衛拿下伊拉爾,波緒福斯已經衝了上去,出其不意地將那幾個侍衛擊退數丈開外,伊拉爾則站在一角,死命地用身體護著什麼。
我朝她背後看去,呼吸幾乎凝滯:一個身形高瘦的男人被鎖在壁上,堅固的鐐銬將他的雙手高高拷起,斑斑血跡染在他那蔚藍色的錦衣,沉澱出一大片昏暗的花色來。
他英俊的麵容蒼白如紙,似是受了極重的傷,可他臉上卻沒有絲毫痛楚的神情,反是揚起薄逸的唇角,嘲諷地看著洞中這群命若螻蟻的亡命之徒。
利奧西斯,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我不可置信地捂住嘴角,怔怔盯著他原本神采飛揚、此刻卻憔悴不堪的俊臉,心中仿佛被利刃一刀刀劃著,苦澀的眼淚如決堤般湧出。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除了那個滿身是血的男人,我什麼都看不清了。
洞外又響起了巨大的撞擊聲,傳入我耳裏卻變成了微弱的嘶鳴;漫天的碎石如雨落般砸在我身上,我絲毫覺不出痛,隻是不顧一切地奔向他的方向。
那個瞬間,我的世界變得前所未有的空明,眼裏,心裏,夢裏,皆隻有他,隻有那個即使血染輕衫、卻依然微笑如故的他。
他緩緩側過頭來,看見奔向他的我,絕美冰冷的瞳仁驀地便化成了一汪沉靜的深潭,滿腔柔情皆不負浩瀚汪洋,洶湧襲來。
萬物皆靜,世間仿佛隻剩下二人,時空浩淼,卻也抵不過此時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