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裏糊塗地接受了下午去看電影的邀約，跟梁亦一起來到影院的董皓月臉色非常不好。他總有種被學生擺了一道的感覺，局麵已經不在他的掌控之內了。具體是什麼時候喪失的主動權，他也弄不清楚，也許是那一吻之後，也許一開始他就在被算計之列。
    董皓月不是傻子，他明白現在的中學生想要的是什麼。他們所謂的喜歡或者是愛，隻不過建立在新鮮、刺激、好玩兒的基礎上。這是董皓月不能認同的，用青春懵懂作為借口的不負責任，那樣的托詞令他深惡痛絕。
    他想要告訴梁亦，那樣的感情是不會有結果的，但是他想的比較完美的逐步計劃被梁亦一個輕吻徹底打散。他想告訴梁亦這樣的吻應該給予他喜歡的異性，但看到梁亦那期待的神情，他說不出那樣拒絕的話，也許他已經開始不忍心，也許他已經舍不得看梁亦不高興。總之，他想，在還沒有明確自己的勸阻方針和事後要處理的問題之前，還是不要把梁亦推到死胡同裏，萬一要是他想不開，董皓月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老師，這個電影院有個小放映廳，會放些老片子。”梁亦帶著董皓月進到一個規模較小，座位也比較少的小放映廳裏。不過從深藍色絲絨坐墊的印花裝飾看，似乎是個不便宜的放映廳。懷舊也是需要經濟支撐為前提的，任何浪漫，都必須付出心血和金錢，除了心靈的自我安慰。
    “今天放的是《春光乍泄》，這個片子我想跟老師一起看。”
    他是故意的！董皓月有點生氣。什麼片子不好看，偏偏帶他來看這麼著名的GAY片。對剪輯感興趣的董皓月絕對不會不知道王家衛的這部片子，從色調、拍攝手法、畫麵的敘事結構等等方麵，都可以說在當時是一部別具風格的作品。在小眾圈子裏，甚至是在某些大眾圈子裏都獲得了非常好的評價。自己曾經對這部片子做過些研究，但主要是針對剪輯方麵的研究。
    今天卻要陪一個學生，比自己小了整整八歲的學生看這種片子？董皓月無比的別扭，他的內心在掙紮。你是真的瘋了嗎？現在走還來得及，現在！立刻！馬上拒絕他！告訴他這樣是不對的！是不正常的！是非主流的！是挑戰中國五千年傳統道德底線的！這些話就在嘴邊，可是當他看到梁亦眸子裏毫不掩飾的喜悅，那微微上揚的嘴角，那一臉期待認同的樣子，他壓製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在梁亦身旁坐下，天知道他下了多大決心。
    事情如果就這樣放任自流，肯定是不會朝著董皓月盼望的方向發展。
    “老師，您能跟我交往嗎？”毫無預兆的，梁亦又問出剛才的話，董皓月最最想逃避的話。
    別再逼我！不然我真的會就這樣走掉。求求你，不要開口，不要說話，不要告訴我你現在的想法，不要要求我做任何不理性的回答。董皓月不做聲，假裝在認真地看著片子，但他知道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是問題就總要麵對。
    梁亦心裏也很掙紮，幾次的表白都被董皓月無聲地拒絕，再這樣下去，他怎麼兌現跟安琪的承諾？他還記得安琪要他做的事，他還記得他自己要對董皓月做的事。其實很簡單，其實隻要付出真心就一定能辦到。但他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他不是決定了嗎？那就要趕緊去實現！
    你還是未成年的孩子，怎麼抽煙？！董皓月在看到梁亦遞過來的煙以後，雖然沒說話，但吃驚的眼神足以說明他現在的想法。盯著他的眼仁，梁亦衝他笑笑，那笑容董皓月看不清楚，但是他確定裏麵有種輕蔑。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那種笑容？
    看到梁亦站起來離開座位走出去，動作連貫流暢，董皓月馬上跟了出去。目的很明確，阻止梁亦抽煙。他好像一直在做這個動作——阻止，阻止梁亦幹任何學生不應該幹的事。
    知道梁亦進了男廁所，董皓月追了進去。一間一間地推開來看，幸好這個職員專用的廁所沒有人。
    “這裏。”梁亦似乎還怕董皓月找不到，探出頭來對他招招手。
    董皓月想也沒想，直接走進去，把門鎖上。狹小的空間裏，兩個男人彼此對視著，都有不言而喻的話和必須隱藏著的秘密。梁亦先笑出來：“對不起，讓煙的時候忘了是老師你坐在我旁邊。”
    董皓月皺眉：“那就是說在這裏，不隻一次地這麼幹過？”
    梁亦點頭，神情自然。就算是承認了，董皓月也不能把他怎樣。他知道董皓月是個循規蹈矩的人，最不喜歡使用暴力，為了維護可憐的師道尊嚴，甚至也不會允許自己在學生麵前使用過於暴力的語言，對於學生，他隻有言傳身教這一條走到黑的路。
    董皓月確實不能把梁亦怎麼樣，半大青年，該懂的都懂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他的說教無非是你未成年，學校不允許，吸煙有害健康之類老調重彈。自己說著都喉嚨生繭，梁亦更聽不進去。明知故犯用在梁亦身上再貼切不過，董皓月脫力地垂下肩膀：“下次不要讓我看到，不要在我麵前抽煙。”
    說完，董皓月準備拉開門閂出去，卻被梁亦捉住那隻手：“老師不讓我抽，我就不抽了。”梁亦用另一隻手從口袋裏把整包煙拿出來，捏碎了丟進垃圾桶，抬眼看著董皓月。突然，他歎了口氣：“我知道，要老師馬上接受我確實不容易，但至少能讓老師你明白我的心情，那種不能對別人說，憋在心裏又折磨的心情。”
    董皓月戲謔地想，對，讓我明白你如何苦苦戀著我，讓我跟你感同身受嗎？讓我同樣受著背德的煎熬，讓我覺得隨時有雙熱切的，帶著戀慕的眼睛追隨著我？這些話何等的玩世不恭？何等的不負責任？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那我們這樣折磨對方又要找誰算這筆混賬？
    水光在梁亦眸子裏閃動著，“暗戀真的很痛苦，特別是暗戀上老師。我……我真的……”那水珠漸漸彙集而成，在眼眶裏打轉，“我真的不想給老師找麻煩，我本來……本來是打算就這樣看著您，就這樣默默地看著您。”終於那液體滾落下來，董皓月吃了一驚，沒想到他會哭。
    “可是……可是安琪找到我，她說……說喜歡老師。她還要我幫她向老師傳情達意。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梁亦放開董皓月，雙手掩麵，壓抑著哭泣的聲音，悶悶地流著眼淚。肩膀隨著抽泣一抖一抖，整個身體像寒風中的枝杈，瑟縮著脆弱。
    董皓月被徹底的勾起了同情心，他慌亂地摸出手帕，微彎下腰，從梁亦的雙臂之間把手帕遞上前去：“好了，不要再哭了，我明白你的心情了。”
    “不！你不明白！”梁亦臉上的淚痕一直蜿蜒至下巴邊緣，“安琪那麼漂亮，那麼溫柔，我……我跟她根本沒法比，我怕老師你喜歡上她，但是我又不能跟她明著競爭，因為……我的性別，就因為我跟老師是同性。我能怎麼做？我不甘心把你讓給她。什麼嘛！我又不是戀愛顧問，為什麼要把……要把她自己的心情告訴我！”梁亦抽泣著表示他的不滿，他的自私，他在對待自己所愛之人的態度。
    董皓月突然笑了，笑得非常清淡：“如果你是擔心這個，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我不喜歡安琪，一點也不。以後也不可能跟她有什麼發展，她就是我的學生。你……”董皓月本來想說你也一樣，但被梁亦粗暴地打斷。
    “一點也不好笑！”梁亦最受不了的就是董皓月這種毫不在乎的笑，無所謂到讓人切齒。他那麼難過，他憑什麼這麼輕鬆？！他捉住董皓月的肩膀，用力的鉗住那瘦弱的骨架，“我喜歡你，喜歡到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形容的地步。老師，”梁亦稍微調整了位置，將董皓月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我……我想要你，現在。”此話一出，董皓月身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