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皓月不說話，一直往前走。這個有點矯情，外加自我滿足感的小個子男人的背影看起來很有意思，仿佛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般，讓人感覺他的體內有種預待爆發的力量，那力量沉默著叫囂著，猶豫著激進著，糾纏著果斷著。梁亦突然覺得自己如果就這麼盯著眼前人的背影一輩子也不會厭倦，他笑了，癡癡地笑容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
    “我們從三樓往下參觀吧？”
    淡淡地，似乎在思考著什麼，董皓月悠悠說出這句話。貌似詢問，其實沒有絲毫是在征求梁亦的意見的感覺，因為他已經抬腿往樓梯走了。梁亦也不在乎，點點頭跟在他後麵。反正看展覽不是重點，這些標本化石、蒼白而無力的骨頭樹葉對他根本沒什麼吸引力。董皓月不正常的主動邀約才是問題的關鍵，這種意味不明的約會才是梁亦被引起興趣的根源。
    董皓月這人看似不經意，但做事有他自己的章法和規律，雖然有時候也會出現固執己見的現象，但總的來說就是他有他自己的解決問題的辦法。而梁亦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是
    董皓月亟待解決的問題。如果處理的恰當還好，如果處理的不恰當，這個問題就會難上加難。然而他喜歡看董皓月為難的樣子，他淺淡的眉宇皺起來的時候，弧度非常漂亮。所以在家裏的時候，梁亦就已經盤算好了N多種可能，想好要怎樣應對董皓月。
    可一見到眼前的這個小個子男人，他聰明的腦細胞卻全部罷工，什麼都想不起來。他說什麼是什麼，他要怎樣就怎樣。梁亦非常不解這樣的自己，同時有些無力地痛恨。
    什麼都看不見，他直直地盯著董皓月的背影，對於已近兒立之年的男人來說，須發稀疏是一個衰老的危險信號，但董皓月卻隻是沒有什麼胡須，頭發還是相當黝黑濃密。突然梁亦想到那顏色淡泊的潤澤雙唇，有點小巧的嘴唇上緣有些薄，幾乎沒有什麼唇紋，柔軟而美好。輕啄一下就會羞澀地變成豔紅，如果下狠心蹂躪的話……
    董皓月忽然轉頭問：“你在想什麼？”見梁亦不出聲，呆呆地看著展台之間空白的地方，董皓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又道：“如果累了，我們就回去吧。”
    “啊？不要！”衝口而出的話讓梁亦看起來十分急切，他否認道：“沒有，我不累。”
    開玩笑，如果把心裏的念頭對董皓月說出來，他敢打保票，董皓月會立即落荒而逃。
    看著梁亦一臉的驚慌失措，董皓月的感覺是梁亦可能有些無聊所以才走神：“抱歉，叫你出來卻是這麼無聊的節目。”
    “沒關係，我對古生物也挺感興趣的。”
    這句明顯的假話梁亦還是生硬的把它說出來了，因為怕董皓月尷尬，其實他不說反而更好。董皓月笑笑，繼續往前走。梁亦突然又厭惡起董皓月這樣的態度，幹嗎要這麼不冷不熱的問一句？幹嗎要顯示不置可否，渾然不在乎的態度？一瞬間，他惡劣的念頭燃起，負氣地打壓著心中一些正直的理性聲音，沒經過多少掙紮，他，決定了！
    “老師，你的腿好些了嗎？”
    走過一排小型食肉恐龍骨架的時候，梁亦很自然地這麼問道。他想讓董皓月想起那天，想起在那天的儲藏室，想起儲藏室裏的一切。
    “嗯，好多了，謝謝你的關心。”
    很明顯，梁亦的目的達到了，董皓月開始有些不安。他掩飾的很好，但還是被梁亦發現。其實今天他的腳步看起來不怎麼跛，那天也許摔得並不重。但這麼客氣的回答，將關係又拉回了師生的感覺，梁亦非常厭煩。他跟董皓月都不是多話的人，梁亦是屬於領袖型的人物，在校學生會裏叱吒風雲慣了，他的話就是指令，恨不得人家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履行。董皓月是老師，平時在課堂上45分鍾不停的說，除了他提問，鮮少有學生會主動說出自己的想法。這樣的兩個人，一前一後，保持著微妙的距離。梁亦有意識地想靠近，董皓月就會看似無意地避開。想要更親近一點都不行，梁亦有點急躁。
    其實董皓月也沒有認真地看展覽，他正在想方設法讓這個在某些方麵充斥著幻想和強勢思維的學生，換個角度去思考。他想讓梁亦明白，喜歡不隻是占有這一種表達方式。糟糕的是，他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話題和辦法，讓梁亦明白這個道理。也許這就是所謂代溝，董皓月想用更直接一點的方式，卻又怕傷了梁亦的心。青春期的這個重要階段，如果處理不好，是非常棘手，甚至會影響一生。
    走到恐龍蛋化石的展廳，董皓月駐足在恐龍繁殖區展示的科普櫃台前看介紹。這些介紹是他用中英雙語寫上去的，已經爛熟於胸。
    這個古生物化石展覽其實他不來也沒什麼關係，因為展覽本就是他和這裏的館長通過海外關係，共同聯係舉辦的。作為自然館裏的常客，博物館館長的兒子，董皓月來這裏就像到自己家一樣，非常熟悉。但是他並不招搖，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招搖的。這裏都是些學者和學生流連的地方，他喜歡融入到這裏的感覺。
    有時人們看到他撰寫的說明和標簽，會不由地感歎說：“哦！原來是這樣啊！”每當他聽到類似這些話的時候，他就會很欣慰。也許他這個人，骨子裏就是應該當個誨人不倦、答疑解惑的教師吧！董皓月的臉上顯出平和，證明他想通了一些事情。他看看梁亦，在這個時機把話說出來吧！再拖下去可是會出大亂子。
    董皓月剛想開口，梁亦突然出聲問：“老師，您能跟我交往嗎？”
    被嚇到愣住，這是第一次無言以對，麵對一個自己的學生。董皓月沒想到梁亦會這麼直接，更沒想到他居然毫不在意地，在大庭廣眾之下，在他還恍惚呆木的時候低頭輕吻。那吻雖然隻能算是唇與唇的碰觸，卻一點也不羞澀，一點也不粗暴，一點也不像強求。
    他一定想了很久，這是董皓月回神後的最初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