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挲著手中的數碼相機，安琪想著剛才鏡頭取景框裏看見的一幕，突然發瘋似地抽出裏麵的SD卡，摔在床上，拿起來又狠命甩在地上。她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仿佛這樣才解恨。混蛋！竟然騙我！把我當成什麼？你以為我是誰？安琪！我是永遠也不會輸的安琪！她腦袋一片空白，胸膛劇烈起伏，心髒擂著肋骨突突地往外撞。深吸一口氣，安琪才感覺到臉上濕濕的，順著眼窩流到嘴邊，伸舌一舔，淡淡的鹹。
    哭了，她居然哭了！沒有人可以讓她哭，除了那個日思夜想，怎麼也抹不去的身影，淡的如同他本就不存在，輕得好似一片羽毛，莫名地勾起她心中最纖細敏感的情緒，光是想起那微蹙的眉頭，就能讓她心緒平靜。稍稍緩和一些的安琪撿起地上薄薄卡片，眸子裏閃過光華，心思，不是隻有你梁亦想得出來！要爭嗎？那就放馬過來！
    電影散場了，董皓月從放映廳裏走出來，已經是新月當空。梁亦果然沒有再回來，他笑笑，這個記仇的小子，一定是把他踢疼了。可是，他為什麼突然說出那樣的話？逼急了嗎？誰逼他的？董皓月努力回想著他們的談話，百思不得其解。（笨笨的小董同誌啊，你要是想得明白才怪嘞。）
    “老師？”
    董皓月的嘴角彎了彎，原來在這裏等著他，這孩子，還真是別扭。這麼長時間，等在外麵不會無聊嗎？他回頭，大廳的小咖啡館裏坐著的卻不是那個熟悉的身影。
    “齊明？”董皓月啞然，幸好沒有叫出名字，要不可是糗大了。慶幸之餘，他又有些失落，這樣的心情，他好久沒體會過了。記得上一次，是跟女朋友分手的時候，隻是那麼一次，他印象深刻。
    老師真笨！齊明心裏想著。用那種被人撞破好事期期艾艾的表情看著他，會穿幫的！齊明不想自己戳破這層窗戶紙，他對董皓月有著一絲期待。也許那人，在老師心裏的分量還沒有那麼重，也許他……
    “老師一個人來看電影？”齊明有些緊張，喝了口咖啡掩飾。
    “……你呢？跟朋友一起？”董皓月坐下，點了杯清水，“我跟梁亦一起來的，他有事先走了。”
    董皓月覺得沒有什麼好隱瞞，他們又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誰說沒有，差一點就有了。）說不定齊明早就看到了他跟梁亦，要不然也不會有此一問。他知道齊明是梁亦的好友，更加沒有必要故作扭捏，惹人懷疑。董皓月突然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些卑鄙，以前他不會這樣，不會想要在一個人麵前表現出對於另一個人的刻意的不在乎。是什麼在他的心中產生微妙的變化？那絲若有如無的情愫，如同悶熱夏日偶爾飄過的微風，轉瞬即逝。
    齊明放下心來，老師不會騙他，如果老師說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他還真是不知道下麵的交談如何進行。
    董皓月將一隻手悠閑地搭在沙發座椅上，攏了攏掉在額前的碎發。那動作在齊明眼中漂亮自然，流暢到無懈可擊。為什麼他做什麼事情都充滿了個人魅力？齊明突然臉紅了紅，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低了低頭。
    “沒有，我一個人，來觀摩一下新銳導演的大作。”
    齊明嘿嘿笑著，很不自然地開口了，撒謊，很不好。他僅有的幾次說謊的經曆，在這裏又加上一筆。其實他是好不容易擺脫了表妹，趕到博物館，看著董皓月和梁亦走出來，偷偷尾隨跟到這裏來的。
    “哦。”董皓月隻是這樣說著，自然而隨和，也表示著他對任何事的漠不關心。
    “老師也是來看新片的嗎？”齊明猶不死心。他從不知道梁亦有看電影的習慣，平時的他總會在假日的時候約齊明出來打球，羽毛球。齊明是校羽毛球隊的，雖然運動細胞不發達，但接近190公分的身高，讓他在一般黃種人體型的中學生裏鶴立雞群。當初他是不願意的，因為羽毛球完全不在他的喜好範圍之內，他並不靈活的雙腿因為身高會顯得更加笨拙，打球的樣子看起來蠢蠢的。是梁亦改變了他對羽毛球的看法，抽、殺、扣、挑、旋，梁亦告訴他把手裏的球拍看成一把鋒利的寶劍，用它挑戰自己，殺伐別人。同為球隊一員的梁亦，在僅僅訓練了三個月後，便正式成為主力，隨著校隊征戰南北，成績傲人。
    “不是，來看一部老片子。”董皓月還是不溫不火，有問必答，語調卻平和得讓人抓狂。有點像擠牙膏，使點力氣就出來的多一點，一旦放鬆下來就什麼都得不到，更可怕的是還會因為真空的反作用力而悄悄地往回縮。
    這樣的人兒，優雅得寂寞，透明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讓人想要衝上去擁住他，對他說不要再一個人，不要總是那麼冷漠。
    齊明有那樣的衝動，但是他死死地抑製住了，不光因為現在他們師生的身份，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不自信。是否同性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他一直覺得喜歡是不分性別，不論年齡的。除了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為達目的而惡意接觸傷害彼此外，他從不認為同性是不可以相愛，也一直覺得這種關係不算禁忌。可是老師是不是也這麼想？僅憑猜測，他不敢冒這個被老師討厭的危險。
    “哦。”
    齊明再問不下去，他也有點麵子上掛不住，他更不想讓老師覺得尷尬。今天上演什麼老片，也許董皓月被梁亦推著催促著進來沒看清楚，但是齊明卻是在這裏一直待到電影散場，這裏的犄角旮旯裏都分布著什麼東西，宣傳用的小冊子，他已經全部看過兩三遍，大的滾動屏幕上也一直循環提示著，今天演播的舊片，是《春光乍泄》。
    “陪我一起去吃點東西吧，我餓了。”董皓月突然這麼說著，也不管齊明答不答應，站起身埋了單，走出影院。再呆著也隻能是無盡的沉默，不如改變聊天的場所，說點別的話題，反正齊明看起來也不是想離開的樣子。
    可惜事與願違，整個吃飯的過程中，齊明都不停地在聊梁亦。任何他所知道的梁亦，任何他覺得的梁亦，任何他理解的梁亦。董皓月不會不知道梁亦是個什麼樣的學生。跟他接觸了將近兩年的時間，這孩子全身充滿好鬥因子，不安分在一個小圈子裏遊蕩，總有把別人的傲氣徹底擊敗，將榮譽收入囊中的貪婪念頭。他的不甘心，他的執著，他的不容置疑，他的自信驕傲，他的一切董皓月都看在眼裏，甚至他想在無條件掠奪自己愛情時表現出來的自私嗜血和不擇手段。直覺告訴董皓月齊明知道什麼，想要提示他什麼，卻是不得要領，像個迷路的小孩，一直繞著出口跑，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就找到。但他又懶得去問，既然齊明不直接說，就有他隱瞞的道理，他又何必拆穿？畢竟是一幫正直青春期的孩子，孩子能鬧騰成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