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文言將書玥留在尚凝以這，以好讓沈娘多是休息。臨走時不忘繾綣神情看了看尚凝以，心疼說了句“你又瘦了。”
    望著文言走遠的背影，尚凝以突然覺得欠文言的，竟是那麼多。
    時光的沙漏就這般自指尖滑落，沒有太多心思，沒有太多雜念，就這樣靜心靜事的過著。與韓墨卿，尚凝以每每望到他那清朗的身影，心裏既甜蜜又欣慰。很多年後，每當尚凝以回憶到這時，還會淺淺的笑出來，因了那是自己與韓墨卿之間唯一不受紛擾的時光，夾雜著綿長的悠韻與幸福。
    臘月三十。
    尚凝以不會忘記這個日子，或許，對她來說，這一日的結束，竟是迎來了最苦澀的一年。
    《鄉言解頤》載：
    掃舍之後，便貼年畫，稚子之戲耳。然如《孝順圖》《莊稼忙》，令小兒看之，為之解說，未嚐非養正之一端也。
    尚凝以歡喜著帶著林希與書玥奔於各處張貼，自書玥手間遞了一副“招財進寶”，林希複又拿上一副“吉慶有餘”。尚凝以看著那麼喜慶吉祥的年畫也不禁樂的咧嘴笑，直看得那兩人一愣楞的，年畫年年看，隻這瘋人今年有。
    年畫張貼完，轉戰春聯。
    沈娘笑著將韓墨卿自裏屋寫的春聯都拿出來，晾曬墨跡，尚凝以探過腦袋去讀上麵那蒼勁渾厚的字體，不禁又咧嘴笑起來。這下，林希與書玥大眼瞪小眼，直接抽過去。
    “你們知道最早的春聯是誰寫的嗎？”尚凝以回頭看向他們。
    書玥搖了搖頭，兀自將希望寄於林希身上。
    而，林希總得有不爭氣的時候，現在，也是眉目緊鎖，想不出典故。
    “唉。”尚凝以故作深沉的對他們搖了搖頭，“孺子不可教也。”
    說完便指了韓墨卿寫的一副對聯道：“張唐英《署杌》說最早的春聯是孟昶所題，就是這句了，新年納餘慶，佳節號長春。”
    尚凝以不顧神色呆滯的二人繼續道：“《德安府誌》記載，除夕‘家家大門貼神荼鬱壘，曰門神，並以紅箋書吉語，曰春聯’可見，桃符重在辟邪而春聯重在求吉。”
    一旁的林希狀似聽的明白，可書玥或許因沒讀過書依舊不甚解，所以，當尚凝以詢問他們是否聽得懂時，林希忙點了點頭，而書玥卻搖了搖頭，尚凝以糾結，看著二人模樣來氣，便複又問了一句，書玥怕尚凝以生氣，便想隨了林希點點頭以示他們聽懂了，而林希恰恰與書玥想到一處便又狠狠搖了搖頭。於是，所以，因此，尚凝以哭笑不得。
    忙了一天，各自累的捶腰捏背，韓墨卿將熬好的薑湯送到尚凝以處，囑咐她喝下，尚凝以心然，這每日一次的薑湯，竟真是他天天守在廚房給自己熬的。
    彩燈高掛，繁星閃爍，尚凝以與韓墨卿站在院落間，悄悄說著自己心事。
    “墨卿，來年我們在院前種一塊地好嗎？我想過過自給自足的日子。”
    韓墨卿負手於尚凝以左側，迷離了眼神道：“好。”
    尚凝以興奮起來，抓了韓墨卿胳膊嬌嗔：“你承諾的一定一定要記得哦。”
    或許連尚凝以都不甚相信，竟不自覺在一定後麵又重複一次。
    韓墨卿頷首，眉心卻又淡淡凸起，許諾的那麼多，他還來得及一件件為她做嗎？
    說話間沈娘自廚間喊出聲來：“守歲吃餃子嘍。”
    尚凝以又興奮起來，好久沒吃過了，今日定要大食一頓，隨拉著韓墨卿向正屋走去，韓墨卿蹙眉，她的手心，竟是那般冰涼。
    隻是，隨後的一聲言語，竟真的讓尚凝以連心都寒意起來。
    “王妃恭請王爺回府。”
    愀然回身，大隊奴婢小廝站於門外，程若蘭挺了肚子費勁的跪於那，旁側的月萌亦透出一絲冷冷的笑。
    孩子，還有兩個月的光景，就要出生了吧。
    尚凝以看著她們就這麼跪著，小心翼翼拉起韓墨卿衣袖道：“先讓她們都起來吧。”
    韓墨卿知這本是計謀，可是，這丫頭，寧願讓她們的計謀更近一步卻也不忍心看著她們長跪於此，想罷不禁淺蹙了眉，聲音透不出喜樂。
    “都起來吧。”
    窸窸窣窣的聲響，瞬時讓尚凝以覺得以後的日子，再不會那麼安靜了。
    “月妃恭請王爺回府。”
    月萌扯了帕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尚凝以側眸看向韓墨卿，直覺告訴她，墨卿今晚，會自此離開。
    可是，他不是舍不得她嗎？他會留下，是嗎？
    韓墨卿不答話，兀自拉了尚凝以回房，將她們冷置在院落間。
    “王爺！”程若蘭見勢向前走了一步，說話鏗鏘有力，容不得錯齒半分。
    “王府事事巨細容不得王爺如此不知體統，一月不歸王府倒是讓外人看了笑話，我知你想保這丫頭，隻是敢問，你這麼做是在救她還是在害她！”
    保我？
    尚凝以渾濁了神思，難道，她已知我是罪臣之女？
    看了看眉目清秀的墨卿，尚凝以有些不知所措。
    隻韓墨卿依舊不言，冷冷的看向程若蘭，眼神布滿了絕寂。
    書玥往懸在房簷的琉璃宮燈內添了火芯，一瞬間狹小的院落亮如白晝。
    明滅之間，隻有這無聲的對決與絕煞的冷寂。
    “墨卿。”月萌委婉嬌滴，輕步走上前來，眼神中滿是心痛，“你看你都瘦了，何苦要作踐自己，回府吧，那麼多事，你怎能抽的空來陪這丫頭而耽誤了皇上予你的物事。”
    尚凝以倒吸一口涼氣，月萌的話裏，竟是軟硬並施甚至拿皇帝的名號來壓他？！她果真小看了月萌的心機。
    浩浩蕩蕩的對決，卻是尚凝以以一敵眾。
    韓墨卿負手，清削的背影裏含雜了太多情愫。隻神色依然決絕，麵對滿院家丁，他終要做出決定。
    “凝兒，回房。”
    尚凝以該心許不是嗎？
    可是，不過幾近瞬間，尚凝以看的分明，韓墨卿卻是向門口方向跑去伸手抱起程若蘭。
    她亦聽的見，程若蘭捂著肚子艱難的呼吸聲與刺破天際的喊叫。
    要生了嗎？！
    “林希，備車回府，快！”
    尚凝以從來沒聽過韓墨卿如此心急的命令，甚至恍惚覺得這一刻，韓墨卿心疼的人兒，為之揪心到寒冬臘月裏額頭依舊呼呼冒汗的人兒，是程若蘭，是他的孩子，還有他的王府。
    程若蘭嘶叫的喊聲似乎還在耳邊回旋，隻是，院落間早已空無一人。
    就這樣愣愣看著門外，尚凝以期冀，是不是一直看下去，他的墨卿，就會回來。
    臘月三十，怎麼還會飄雪？
    書玥不忍，拿了件外衫披於尚凝以身上，卻兀地發現，她原本微涼的身子現在卻是僵住一片。
    “主子，主子。”書玥幾近哭出聲來，直拉了尚凝以晃，“你別嚇我啊，別嚇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