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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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處眺望,窗外極處是一片芒草,暗藏橙紅的銀穗包裹在青梗中等待掙出。
這一地芒草,恰似安族部落的秋景。
安冷夜收起眼前景色,他手上拿著一份名單,是姬蒼茫剛剛擬好的人名,寫在竹簡上,交了出來。
姬蒼茫是個聰明人,他在所擬的名單當中動了手腳,攙雜了幾名平原君相當信賴的忠耿人士,這份名單一旦交到主君手中,恐怕他會活得連覺都睡不好吧。念及此,姬蒼茫竊笑著,露出一抹詭異難解的麵容。
安冷夜卷起名單,放在案桌上:“你不怕嗎,我把它交出去後,他會殺了你。”
姬蒼茫冷笑道:“我死不了,反而是這平原君,我要他活得驚驚惶惶。哈哈哈!”縱聲大笑,大手拍案,是佩服自己的睿智。
安冷夜反問:“你真得那麼愛你的徒弟,這麼多年了你還放不下。”他見此人並非極端自私,他的心底還容得下其它人,至少,待徒弟不薄。
姬蒼茫瞪亮雙眼,質疑道:“這句話你該去問問你老爹安漸離,假若你們三個人英年早逝,他可放得下否。”扯上了家父,安冷夜心中一緊。
安冷夜反問:“我三兄弟不會一齊死的,不會像你的徒弟那麼傻。”
姬蒼茫道:“是啊!我的徒兒怎麼這麼傻。”連連三聲歎息。
日與雲爭天,雲霧下兩人又是把酒東扯西扯,他們已經住在此地一旬了。安冷夜沒有一日不擔心大哥的安危,還有,二哥人呢?他日益愁眉不展,竟連姬蒼茫也看出他的心思。
正值此時,平原君派人送來一個木篋親自交給安冷夜,並索問平原君要他套問的名單。安冷夜撒了謊宣稱名單未得手,尚需數月。他此舉是替姬蒼茫爭取生存的時間。
他悄悄打開木篋,這是一個加了封口的木盒,以泥塗之,他敲開泥封處,木篋裏躺著一把匕首以及一箋短文。他讀完木箋上的字,雙手一鬆,短匕、木篋、木箋霎時掉了一地。一臉詫異的眼神,怔了良久,他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物品,原封不動地將物品收妥,故作鎮定,髣髴一切都沒發生。
他轉頭望著姬蒼茫,久久,久久,久久,終於對屋內唯一的人說話:“我要去秦國,你走不走?”木篋裏透露著一起驚人的消息:白起在汾河岸邊練兵,由安無昧擔任軍師。安無昧已經變節了,一柄匕首是要安冷夜前往秦國,若確定安無昧確實變節,就帶回安無昧的人頭。
姬蒼茫不走,他回來是與平原君一較高下。
安冷夜再問,姬蒼茫果真不願走。
安冷夜在屋內徘徊,踱蹀了不知幾回,他開口向姬蒼茫要了一件東西:“我要一輛刀槍不入、飛馬不及的無敵戰車。”
“你要拿什麼來換?”製造戰車對於姬蒼茫的手藝來說,一點都不難。但他也不免好奇起來,這木篋中的秘密是什麼,竟讓這英年劍客慌張發愣。
“你想要什麼?”安冷夜的回複簡單而幹脆。
“當我的徒弟。”這件事,姬蒼茫已經在心底醞釀很久了。
“為什麼是我?”安冷夜的質問,是不明白這位高明的刺客為何要找上他。
“因為,你是我這十年來遇過唯一會讓我安心之人。”一句話,說明了姬蒼茫苦苦尋覓傳人而不遇的心情。
“你信任我?”安冷夜與姬蒼茫曾是生死對頭,此話點出姬蒼茫個性上十足的疑心。
“我相信你不會害我。”姬蒼茫看穿安冷夜武藝雖精,但身上找不到殘暴的殺氣,他是一名心性敦和的好劍客。至今,他還未見過安冷夜殺死過任何一人。
“可以。我當你的徒弟,請給我天下獨一無二的戰車。”考慮半晌,安冷夜不安的心神稍定,為了大哥,當他的徒弟又何妨。
“你要這輛戰車為你做啥?”姬蒼茫再問,想知道安冷夜要這輛車的目的。
“殺了我大哥,或者帶回我大哥。”他說了第一句話,這句話是平原君要他前往秦國幹的事。第二句話,是他內心想執行的事。
“這兩者你隻能選一個。”姬蒼茫開宗明義,天底下沒有十全十美的東西,包括戰車也不例外。
“那麼,請讓我帶人回來。”安冷夜硬著頭皮,暗中違抗了平原君的旨意。
人說烽火連天是戰事將起,汾河岸邊一連七天烽火不滅。不滅,是因為秦軍在此練兵。練兵的人是白起以及新任軍師安無昧。
河岸情事緊張,秦兵隻是練兵尚未開戰,中原人心惶惶,又聽聞這新任軍師打敗了秦國第一棋師司馬濤之後,更不敢小歔。
然而,安無昧隻是在練兵,他練的是棋盤上對奕的陣法。
練的是陣法,自沙盤上推演到實際的操兵。從象棋變成了真正的刀槍,練兵是由白起下令。
白起於一旁觀察,中原諸國按兵不動也在觀察,兄弟二人也默默觀察著。
安冷夜當日拜了姬蒼茫為師,領受了一套完整的‘鶴淩劍法’及‘鶴淩劍步’,記住了口訣,他成了姬蒼茫目前唯一的徒弟。
姬蒼茫傳授了一套絕世武功,對於冒出了這麼一位得意門生,使他又生龍活虎活了起來,有了安冷夜這樣一名千載難逢的寶貝徒弟,他看見了未來的希望。
隻是,安冷夜有一事不解,臨走前他隻想厘清一樁事:“夫子究竟是心向秦國還是心向中原?”
姬蒼茫報以一慣的狂笑:“問得好。”他笑了很久,約莫一頓飯之久,最終他還是沒有回答。因為,連他也答不出來究竟他是為誰做事。遊移在晦暗不明的搖擺地帶,哪裏有光就往哪兒飛去。這個光,可能是龐大的金錢利益,可能是一條活路,也有可能是一種老子高興的心情。
立場,不存在於他的胸臆,如果真有,那也隻是渺如熒光的瞬間。
他是個沒有立場的劍客。
出發前,安冷夜習得了‘鶴翔劍法’,姬蒼茫對他稱揚有道:“你的劍是我看過最溫柔多情的劍法。若真要論,你可說是當今江湖中最溫柔的劍客。出手溫柔,下手多情,招起招落之間全是眷戀。真是奇絕!”
安冷夜的劍,如霧擁抱山林而迷蒙,如山嵐徘徊而繞林,亦如塵沙戀天地而封途。溫柔與多情,是他的性格使然。
他的劍眷戀著什麼?
安冷夜撫劍回應:“我當慣了老三,自然學會這一套。”
姬蒼茫頷首,他有老三的樣子,不過卻是個少年老成的老三,而非仗幼而驕的老三。當一名老三是個學問,搶了兄長的風頭,是第一誤。弱了自身架勢,是第二誤。
安冷夜獨自離開了趙國,再度踏上前往秦國之路。
然而,他的目的並非姬府,而是‘生死包子店’。
生死包子店是姬蒼茫的暗營,他一生明裏來暗裏去,從事了多到數不清的怪事。也許,在亂世中生存都得要有一把罩的功夫。
安冷夜持著姬蒼茫的手諭來到生死包子店,依照安排住進了這間怪屋。他待了三十天,住的不是普通客房而是主人房。姬蒼茫的手諭明白指出以主人身份待之。既已是他的徒弟,姬蒼茫自然將手下掌管的幫派讓他代理。
安冷夜以生死包子店的少主身份在此靜靜等待,漫長的等待,是為了等一輛刀槍不入、天下無敵的戰車。生死包子店位於荒郊野地,各國無暇顧及的三不管地帶,無怪乎姬蒼茫能在此設立幫營,暗中進行各種鬼怪見不得人的勾當。
安冷夜是天生的老三,行事自成一格,此事無關排名爭鋒,無關禮讓與否,此事隻在於他不是老大或老二的影子,而在於他是安冷夜,獨一無二的安冷夜。做心底想做的事最是快意啊!承擔族人的壓力與責任通通丟給上麵的人去扛。這是身為老三的幸運。
安冷夜於酒堂內獨酌,等不到戰車,卻等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這一日,安赤日與白河二人來到生死包子店暫避風頭。他掌握了白河的免死金牌,後方有白府派出的百名追兵,追兵沿途不肯放棄,安赤日腦中一轉,來到了昔日曾小住一宿的野店。他踏入野店,腳步十分急促,撞見了安冷夜一人獨自悠哉悠哉地飲酒。
兄弟二人在此不期而遇,後麵追兵還在半裏遠處朝此地奔來。安赤日手腳伶俐地提起桌上的酒壺,大方拉著白河坐下。
“發生什麼事這麼慌張?”安冷夜扔出兩隻酒樽,一人一隻,不過,他瞧了白河一眼,該讓她飲酒嗎?
“有追兵!”話畢,安赤日舉杯大口狂飲。
“在哪裏?”安冷夜再問,事出突然一時無法會意。
“在這裏!”長喝一聲劃破清寂的空氣。追兵到,刀槍上手,氣力充實,全是身手不凡的精英。
“他們是什麼人?要我出手相救嗎?”安冷夜卷起大袖,替安赤日斟滿酒。
追兵亮著大刀高喊:”把小姐還有免死金牌交出來,否則別怪刀劍無眼!”
“哦,原來是來討人跟東西。”安冷夜細心替白河斟滿酒。見了白河麵前溢著一杯滿酒,追兵全往後退了五步,深怕白河一飲酒又發酒瘋,讓自身受創。再退,門口卻出現一群更勇猛的屠夫手持菜刀擋住追兵的退路,他們全是生死包子店的人,為保護少主安冷夜而出手。
野店裏氣氛緊張萬分,正是風雨前的寧靜。
“現在是什麼局麵?”見不同人馬上前將他層層包圍,安赤日反問,雙眼盯著白河那一杯酒。
“一言難盡,你要我繼續陪你喝酒,還是看你如何收拾這些人?”安冷夜說著飲著,一派輕鬆泰然,嘴裏挖苦著安赤日。
“你不幫我?我隻有一隻手。”安赤日被眾多人包圍,這些不明身份的屠夫,難不成也是衝著他而來?他攢著紅纓槍奮然起身,左手揪著白河,隻有右手可用。
“你若放開此人就多了一隻手。況且人是你帶來的,理當由你收服,做哥的怎能陷害小弟,幹杯。”安冷夜眉眼一挑,仍是紋風不動,他在局內,但這些追兵的對象不是他。
“為何我覺得當你哥都沒半點好處。”安赤日眼神一掃,追兵的武功很跋悍,屠夫的氣勢很囂張,他在中央,這兩類人看來殺氣騰騰,禁不起惹。
“吃虧的是我,好東西先禮讓三分讓你先拿,因此,你該感激我的存在。”看著安赤日準備大打出手的模樣,安冷夜依舊保持他原先的姿態,悠閑地小酌。
“你告訴我,這場麵算是哪門子好東西?”追兵一擁而上,安赤日揮槍向四方橫掃,一手拉著白河的衣袖邊打邊閃:“他們打上來了,你還見死不救!”紅纓槍舞動一室,撲刺狠厲毫不留情。
“他們捉的人是你,等你落網了,我再來救。”話匣子一關,抬杠完,追兵一刀朝木桌劈下,安冷夜拔劍出鞘,一招發出,是前所未見的‘鶴翔劍法’。兄弟二人聯合一陣快攻,白河夾在中間,安冷夜問:“你的免死金牌都到手了,還留著她做啥?”
“留著她救大哥。”兄弟二人連番截破追兵攻勢,狠狠挫了這些人的銳氣。
“依我看並非如此。”安冷夜旋身一轉,登時看準時機,凝聚劍氣,運起新學的招法,陣陣宏大劍氣掃向四周,重創了一幫人。
這群追兵被打得前仆後仰,無法招架兄弟二人連手進攻,退了又退,乃至於退無可退,再退,就落入屠夫的刀口。
“讓他們走!”安冷夜大手一揮,示意屠夫放人離開,結束了一場無端打鬥,又恢複了一刻前野店該有的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