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引子——桃花香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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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守了一季密密的冬,終於在春裏隨心所欲!
    或明或暗的星,不離不棄的雲,調墨著黑白,定奪著陰晴。在彩虹橋頭構思著春回大地、姹紫嫣紅的水墨江南,展一幅千裏雲圖。完成一首花木成棲,落英繽紛的詩章,吟一曲歎調。然後悄然退去,難覓蹤跡!(刹那芳華作)
    寒月光華似水,揉碎的光灑在寬敞的園中,拉長了樹影,幾分滄桑與度過嚴冬的慶幸讓幹枯的樹木綻放新芽,明明春天像是才到,可園中的樹卻是早已逢春一般,爭相恐後的綻放著絢爛的生命,紅了滿眼。
    花。
    紅豔的花朵在枝頭招展著人們的眼光,期盼著他們的欣羨的目光,羞羞答答的花兒在摘花人手中顫著,害怕著就這樣被扔進肮髒的土中,隨著潺潺流水,無情而去。
    有些花,無疑是幸運的,燦紅的花瓣隨風飄到瑩白的手心,落成一首無人能解的悲歡,風幹透了花薄弱的身子,帶著殘留不去的花香,被裝進袋中,成了香囊,永世珍藏。
    它們不隨流水而去,無蹤,不會零落土中,成泥。
    那些被風帶到手心的花兒,就這樣慢慢的被人留著,直到遇見它們將伴隨終生的人兒。
    在風中飄零的花都希望遇見這樣一個愛花惜花之人。
    蘇卿之卻是其中一個。
    蘇卿之確是愛花的,他愛著在春天肆意綻放的桃花,伸手捧著那些被風兒無情吹落,桃枝無意挽留的豔豔花朵,鼻尖縈繞著桃花特有的芬芳,笑著,一如月華般亮麗。
    風無情,人卻有情,蘇卿之卻也是個多情的人。
    滿手的桃花被他做成了做工精美的香囊,袋中隱約傳來的馨香倒是比園中那些花香更加撩人,袋裏裝著他手裏捧著的花。
    人都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蘇卿之記得這話,他總是遠遠的瞧著那個人兒,手裏拿著那個怎麼也送不出手的香囊。他怕這些落花真如詩中那般流水無意落了個淒慘下場。
    所以他遲遲拿不出懷裏的香囊,躊躇不安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般。他討厭這樣扭捏的自己,卻總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來平息心中的悸動。
    他並非小家碧玉的羞怯女子,但他也做不到像那些成年漢子一般的豪爽氣魄,十二歲的他,懵懂世事,他不懂心裏這份悸動緣何產生,卻也愛著這種令他難過的美好感覺。
    他,隻是不想離開他而已。可是他明白他正漸漸的離他遠了。
    寒月高懸的夜裏本應是寂靜的,那種靜讓人心生感激,但一聲劍鳴劃破了寂靜的夜,也顫動了蘇卿之原本平靜無波的心湖。
    這麼晚了?園中還有人在舞劍?
    朗月高懸,花雨漫天,有人舞劍其中,豈不美哉?
    蘇卿之也是想著這樣的場景,所以他望著不遠處的林中空地。
    此時,月露柳梢,冰涼的月光傾瀉,混著寒寒劍光,花了蘇卿之的眼,那光華映著園中桃花,美得令他泫然,盡管他懂得,這光華再美,卻還是冷冽的。一個不留神,就會斷送自己的性命。
    多久了?
    他隻是這樣默默看著他,看著他在月下的爽朗英姿,看著他隨風而動的身影,看著他暢然大笑,他,隻能看著,什麼也做不了,就像手裏的香囊,怎麼也送不出手,話,到了嘴邊怎麼也開不了口。
    厭惡這樣的自己,卻也無法拋棄這樣的習慣。蘇卿之悵然一歎。再抬眼,那寒冷的劍光不在了,一陣花雨在林中打著轉,他握劍站在那裏,低頭沉思。
    寒月拉長他挺拔的身影,無端的多了幾分淒涼的味道。蘇卿之心弦悠悠一顫。曾幾何時他是如此的落寞?
    蘇卿之遠遠看著,隻是看著,摸了摸放在胸前的香囊。走?還是不走?明明想多陪他一會兒,但又怕見到他自己笨拙的說不出話來。隻能看著他呆呆地傻笑。
    可有時上天總喜歡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蘇卿之看著眼前對他露齒一笑的人兒立刻明白了,上天果然很愛捉弄人,特別是像他這種傻傻的人。
    “卿之,原來你在這兒。”握劍的人兒天真的對他笑著,未脫孩子稚氣卻多了幾分成熟穩重的他完全沒注意他蘇卿之臉上的僵硬表情。
    蘇卿之想對他笑,卻笑不出來。好奇怪。
    蘇卿之道:“隨君,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嗎?”他總是喜歡擔心他,擔心他晚上為了練劍什麼也不顧了,傷了身子。
    隨君收劍入鞘,別在腰間,他偏頭看著蘇卿之,笑道:“你不也沒睡嗎?”蘇卿之語塞。他當然沒睡,否則他也不會站在這裏了。隨君又道:“卿之,既然來了,我給你舞套劍法好嗎?這是我昨天才向伯伯學來的。”他摸摸腰間的劍柄,笑得自信。
    就是那種傲然的自信讓蘇卿之深深著迷,比天上高懸的月亮更加美麗。
    爹爹?
    他們二人的父親已是故交,在戰場上浴血殺敵,後來皇上獎勵他二人的功勞便將這乾域賜給父親二人,後來才有了他們。
    小時總是纏著爹爹談談他們年輕的事,爹爹總是避而不談,老是說他長大了就知道了,每每爹爹望著南方,臉上總是露出一絲擔憂。
    爹爹在擔心什麼?他不知道。他隻是傻傻的想著要跟著爹爹把功夫學好,將來打倒那些欺負他們的人,溫柔的娘親卻是笑說他傻。他不認為自己傻,珍惜的東西必須要自己保護才行。
    他可以練武了,但總是練不好,看著爹爹失望的表情,他委屈的像哭,卻還是逼自己咬牙練下去,或是他真的不是塊練武的料子,除了學了一身輕功外,他的武功僅僅隻能對付幾個地痞無賴而已。
    倒是隨君,爹爹不住的說他是塊練武的好料,傾力相授,每每看見爹爹望著隨君眼中的期望他也隻得黯然神傷。
    他不懂爹爹在期望什麼,但那種期望他從未在爹爹看他的眼神中找到過,盡管爹爹總是溫柔的對待自己。但他不怨隨君,除了練武,他還是能做很多事,學醫就是其中一項。看著隨君練武時落下的傷口,蘇卿之暗暗慶幸學醫能幫到他了。
    今天也不列外,隨君的臉上又落下了幾個滲血的傷口,他自己不覺得,可蘇卿之卻心疼了。“還是不要了。”蘇卿之道。他喜歡他如此自信的模樣,卻不想看他再受傷。隨君卻以為卿之不願看,不悅道:“卿之,這是為何?”
    這劍法他可是足足學了幾月才掌握其中精髓,連叔叔都忍不住讚歎他的天分,自己興衝衝的想給他舞遍,他怎能拒絕自己呢?
    “我……”蘇卿之欲言又止。隨君忽地一把抓起蘇卿之的手,氣道:“你到底是怎麼了?這幾日你也躲著我,我莫不是做了讓你煩心的事?”隨君眼中隱隱有怒火跳動,蘇卿之受驚的低下頭,小聲道:“不是……是這幾日我專研醫術去了…”
    撒謊本不是他所願,但隨君的眼神讓他說不出實話來。他永遠都在怕著那些永遠看不見的恐懼,怕著隨君會討厭他。
    “專研醫術?”隨君覺著這理由可以接受,他放開蘇卿之的手,笑了。“你怎麼不早說呢?又去城外采藥去了,難怪我找不見你。”蘇卿之心下舒了口氣,他抬眼看著他,道:“我沒跟父親說,你自然尋不到我。”
    隨君道:“你以後去哪裏可得告知我一聲。”蘇卿之點點頭道:“恩,我會的。隨君,你會擔心我嗎?”隨君看了蘇卿之一眼,道:“當然會擔心你。你不會武功,一臉瘦弱的模樣,萬一被人欺負了怎麼辦?”蘇卿之聞言,淡淡笑道:“我保命的功夫還是有的。”
    不得不提,蘇卿之的輕功確實技高隨君一籌,打不過還跑不過嗎?
    隨君皺眉道:“卿之,你怎麼感覺變了?”變了?蘇卿之一愣。“變得…恩,老成了,感覺一下子你離我好遠。”隨君歎道,他從未想過這番話聽在蘇卿之耳中作何感受。
    遠?我覺得我早已離你而去了。蘇卿之望著隨君月下柔美的側臉,心中思緒難平。久久難以開口。兩人靜靜站著,尷尬的連月兒都躲進雲裏了。
    “卿之,累了嗎?我們回去吧。”隨君看著他,說。蘇卿之恍然如夢,他看見隨君眼中多了幾分他不曾見過的哀愁,淡淡如霧。沒等他細細看清便沒了。有些東西總是去得太快了。就像這綿綿的歲月流痕。
    “好。”蘇卿之道。
    而後,林中的桃花仿佛更豔了,月光也暗淡了,蘇卿之看著前方隨君朦朧的背影,驚覺他的手再也碰不到他了。
    “卿之,你說這滿園的桃花會開多久?”隨君沒有回頭,他看著腳下的路,掂量著自己踏出的步子,怕話還沒說完路卻沒了,到時又是離別不忍回頭。
    蘇卿之望了滿園春色撩人的桃花,想起自己懷中藏著的香囊,沉吟片刻,他終是道:“隨君,花開不在長短,隻要有人來看,那便無憾了。”隨君失笑道:“卿之,你這話說你好像老了幾十歲了。”蘇卿之笑道:“我隻是這樣想想罷了。”
    隨君停住腳步,不再走了。蘇卿之也停了,看著他卓然的背影,心裏還惦記著懷裏的香囊。“卿之,你說,明年我們還能像這樣看花嗎?”隨君歎道,眼中望著月下淒涼幽靜的院子,心裏卻不無心事。那是他還不能承受的現實。
    “能嗎?”蘇卿之看著腳邊吹落的花瓣,想不到答案。“隨君,你說呢?明年我們還能一起看著滿園春色嗎?”他不想讓他看見心中的難過,所以蘇卿之垂下頭。
    “恩…我不知道。”隨君答說,他撣撣身上粘著的花,掃落地上,轉身又走了。“我隻是想一直這樣,一直…”蘇卿之沒有追上去,但他從隨君的話裏聽出了什麼,所以他覺得追上去也是沒有意義的。
    站在原地,看著桃花飄落,寒月如鉤。蘇卿之拿出懷裏的香囊,看著,聞著那沁心的馨香,蘇卿之的笑帶著連他自己都發覺不了的愁意。
    “還是隻能看著他,送不出手嗎?”
    那香囊蘇卿之還是留著的。有時蘇卿之覺著自己真是難懂,為何還要留著這幾個香囊呢?蘇卿之也覺得自己是個多情的人。
    盡管他現在還不明白這種情意代表什麼,但他隻是想讓隨君過得更好點,想他少受點傷,能無病走完一生。就是這個想法讓他開始學習醫術。
    研讀醫書是枯燥的,但每每望見桌上擺著的香囊,蘇卿之又能打起精神來繼續研讀。桃花的馨香依舊,隻是香囊豔麗的顏色在歲月的玩弄下褪去了。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從新到舊,從少到多,蘇卿之每年都會做一個這樣的香囊,縱然他一次也沒有送出手去。他還是在期盼著下個春天的來臨,仿佛看見桃花盛開,灼灼如火的場景。
    桃花豔紅似火,卻終究還是比不上真正肆虐的大火。
    火焰舔著萬物,直到在火焰中化為灰燼才慢慢褪去。
    蘇卿之還沒等到桃花開放,見到他灼灼如火的花朵,還沒等到落花飄到手心,化為一縷清香,他還沒等到將香囊送給隨君,在一個夜晚,什麼都沒了。
    一切都如春天的桃花般到了凋零的時候,便去了。
    流水卷著落花而去,絲毫不理人間悲喜。
    流水縱然無情,蘇卿之還是多情的接著飄落無根的桃花,將它們做成一個個香囊擺在床頭,這些香囊一擺就是八年,一個接著一個,直到新的春天到來。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蘇卿之看著窗外含苞待放花蕾,知道自己做第九個香囊的時候到了。
    九個香囊,九個年頭。
    這年華勝水,悄然而去。唯一不變的,蘇卿之想著,大概他還是個多情的人吧。
    放下醫書,蘇卿之偏頭看著園中的桃樹,淡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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