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欒啜了口碧螺春繼續真誠笑：“時先生有所不知，我溫欒眼中一向容不得一粒沙子。”
    時廣笑意更甚：“是嗎？我看倒也未必。”
    看著這人的態度聽著這人的語氣，溫欒身側的下人早已眉頭緊鎖。
    溫欒心知他指的是什麼，卻仍是一副不介意的樣子：“這沙子，能除去的就要盡快除去。暫時除不去的，我便也不急於這一時。還望先生能夠明白。”
    時廣也不說話，放下杯子起身去細看那桌上的青花鹿酒樽。常年燒製瓷器而粗糙的手指如撫-摸愛人一般摩挲著那精美的鹿身。
    溫欒也站起身來走到他身側。
    “當然今兒個請時先生來，也不僅僅是要先生一鑒酒樽真假。”
    “哦？”時廣饒有興趣看向他。
    溫欒朝他拱了拱手：“若您認為這酒樽是出自瓷神本人之手，那我便把它歸還給您。若您認為這不是真的，那麼我便尋人將它砸了，免得汙了老人名聲。”
    時廣輕手放下瓷器，眉間盡是笑意：“何謂歸還？”
    溫欒走到桌邊又為時廣斟滿了茶，遞上前去：“老人當時將酒樽交給我其實並非傳聞的送給我了，而是這般對我說的。他說如若他將來的徒弟為江寧百姓做的事情得到了百姓的認可，就將這酒樽給他，就當作是做師傅的留給徒弟的東西。”
    時廣把玩著茶杯問道：“若沒有呢？”
    溫欒眯眼笑：“老人沒有提。”
    時廣朗聲笑：“溫公子，您還是將這東西給砸了吧。仿得是像極了，可時某從不收藏冒牌師傅的瓷器。而溫公子若想以一件冒牌貨就把時某給買了，那可真是讓時某失望啊。”其實說實話，在時廣心裏，一直不相信什麼都沒留給徒弟的瓷神老人會在十天前親手燒製空前絕後的瓷器給一個認識了才幾日的一十六歲少年。
    然而說罷卻聽到溫欒也大笑出聲，其間還伴隨著清脆的鼓掌聲。
    “時先生果真不愧為老人的徒弟啊。這酒樽，的確不是真的。”
    這下時廣一愣，反而不明白溫欒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溫欒擊掌三聲，不一會兒便有個下人端著金盤走進屋。金盤裏放著什麼，用一塊幹淨的紅色絲綢蓋著。而此時時廣的眼睛驀然瞪大了。
    溫欒笑著取下帕子，親手將那一模一樣的酒樽取下來雙手奉給時廣。
    “先生，物歸原主吧。”
    時廣仍有些不明就裏，卻也隻好接下，而觸到手感那一刻他便瞬間篤定，這個的確是師傅的作品。而且是一件，自己一輩子也超越不了的青花瓷器。
    時廣有些慌亂了。而溫欒隻是笑著喝茶。
    “時先生若是想明白了，就來找我吧。近些日子我很閑的。”
    說著稍稍收斂笑容：“來人，送客。”
    將時廣送走不久後就見習沉從外回來，單膝跪地道：“主子吩咐的事情屬下已經辦妥了。”
    溫欒笑得明快，單手去扶習沉起來。站起來的習沉看了眼自家主子，猶豫著問道：“主子您真將那酒樽送給時廣了？”
    “是啊。”
    “可是您之前連拿出來給人看都不舍得……況且那酒樽是瓷神留給您的……”
    溫欒看他一眼，笑得像個無憂少年：“阿沉，若時廣這人是我的，那麼那酒樽……便也是我的。”
    習沉被那笑容晃得失神，趕忙回了神垂首應著：“是，屬下明白了。”
    “阿沉，陪我到後院走走吧。”
    “是。”
    溫宅後院極大，伏天裏花開正好。溫欒心思似乎卻不在這些花草上。倒是習沉看著他每次走到這裏就暗下來的眸光，忍不住開口。
    “主子，屬下一直不明白，為何您當年會獨獨留下若小姐的命。”
    溫欒笑了笑，像是聽到了，卻又像是未聽到心裏，隻是漫步走著，說著些不相關的話。
    “我扔掉了所有她的東西，如今卻在她走過的地方黯然起來。莫不是還要讓我把這路也拆了後院也拆了才行。”
    習沉不忍：“主子……”
    “阿沉你知道你口中那小姐的名字嗎？”
    “……若善。”習沉亦步亦趨地跟在溫欒身後。
    “是若善。真是個善良得讓人憎恨的人啊。”
    習沉微愕，他的主子雖不喜讓人提到若家小姐，卻也從不會用這般口氣說她，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
    “你做什麼她都會原諒你，在她心裏從沒有什麼隔夜仇。阿沉你不是問我為什麼單獨留下她嗎？”
    溫欒負手望向後院遠處，天色漸暗，落霞如綢緞般縈繞著橙黃的夕陽，溫欒眼中一片柔軟的清輝。
    “我怕她會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