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清爽的一個早上。
    朦朧中聽見有人語氣急急地稟事。尤似客在他身邊坐起，林寄涼睜開眼從背後看到他摁著額角，便能想像得到他是怎樣皺著眉頭，一臉不愈之色。這人有相當大的床氣，這是他最近才發現的。
    然而之一會兒功夫，尤似客已經翻身下床，背對著他披上衣服。覺得他似乎要轉身了，林寄涼又閉上眼睛，那目光在他臉上落了片刻，他感覺到他湊過來，拇指摸索著自己的顴骨，很快又離開了。而後是開門和關門的聲音。
    林寄涼的眼睛在他手指的餘溫中睜開來，依稀有鳥兒的晨鳴和著洗髓的柔和陽光泄進屋子，驀地想起昨晚的話。
    “涼，告訴我你恨我的原因好不好？”
    “做夢。”
    那人平日裏倨傲的眸子裏滿是悵然。
    “你告訴了我，我就允許你殺了我。等我辦完了所有的事情，就讓你殺了我，好不好？”
    那人的眼光就像一把軟劍，柔柔軟軟地捅著他本就千瘡百孔的心髒。
    林寄涼合上眼歎息，卻聽得有敲門聲，是樓裏的新管事。
    “林公子，樓主讓送的飯菜來了，樓主還吩咐您必須把這湯給喝了，他交代讓我告訴林公子一聲，他下午就會回來。”
    在尤似客那個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屋子裏被囚禁了幾日出來後，似乎他的身份地位瞬間提升了一般，再也未接客過，而樓中人神色間也沒在把他當過之前的他。
    林寄涼自嘲地笑，忽而又微怒。他尤似客知道自己是醒著的，卻居然還不吭聲地任自己裝睡。
    皺著眉頭故意磨磨蹭蹭穿好衣服清洗了一番，打開門那送飯的果然還在。
    林寄涼伸手去觸那瓷碗，眉毛忽然一擰，冷聲。
    “都涼透了，你要我怎麼喝？”
    那新來的管事一愣，卻又不敢反駁，隻得陪著不是，將尚冒有熱氣的湯端回去換新的。而林寄涼自然是不會等他回來，一手帶上門，朝著尤似客的書房去了。
    今天是顧適到達臨安的日子，他要從那裏回來少說也得一天，那麼尤似客今天急匆匆出去的，應該不是他的事。
    林寄涼腳步頓了頓，複又前行。
    管他呢，反正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
    又幾步便行至書房門前，卻見門前把手著兩個下人，不由一愣。這裏之前從來不守人的。
    剛剛在門前停下腳步，就聽得那兩個下人其中一個道：“林公子您是要進書房嗎？我們是新調派來的門衛，樓主說了，若您想進去，就讓我們來引路。您想查看什麼，隻對我們說一聲兒就可以了。”
    林寄涼硬生生地站在那裏，拳頭握緊。
    他究竟是要幹什麼？！以為這樣就能讓自己變了心意嗎？真是可笑。殊不知，那張該死的臉對他笑得越好看，自己就越是生氣。而他對他越好，他就越是感覺惡心。
    擰著身子就準備離開，卻又覺得不甘。
    既然尤似客允了自己來這裏，那他自己又何必推掉這個人情呢。
    於是又掉回頭大踏步走了進去。而門口那兩人果真跟了進來，還不停地熱情問他要看什麼書。
    林寄涼被問得心煩，挑眉問道：“我想看賬簿，有嗎？”
    那兩人皆是一愣，繼而又看著對方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而後兩人又齊齊地衝林寄涼鞠躬，得體地諂媚著：“林公子您在這兒稍等，我們去為您拿來。”
    不待林寄涼回過神來，兩人已經旋進書房深處，不一會兒就一人抱了一摞東西艱難地過來了。
    “林公子，這一堆是最近這三年的。”
    “林公子，這一堆是上一個三年的。”
    “還有之前那些，等我們去為您搬來……”
    “不用了。”
    林寄涼麵無表情地看著那一摞摞的賬簿，心底冷哼一聲。尤大樓主，你這是要跟我鬥嗎？
    他隨手翻起一本稍稍泛黃的，靠在桌沿懶懶翻著，一邊似笑非笑望著那兩個等在一邊的人。
    “我看的時候不習慣旁邊有人。”
    那兩人皆是一愣。
    “除非是你們樓主……”
    早就聽說過樓主和林寄涼非同凡響的關係的兩人臉上皆是一熱，低了頭束著四隻手不聲不響地便出去了，臨走還不忘帶上門。
    這賬簿裏……似乎並沒有藏什麼自己需要的東西。
    單看這些，無塵樓每日裏倒是入賬不少呢。
    樓裏接客所得是看客人留在房裏的時間長短算的，客人在房裏呆得越久，得的銀兩就越多。至於你們做了什麼，客人是否滿意，則不在考慮範圍之內。而這些賬簿上，都隻是簡潔地寫著名字，個人所得，以及樓中克扣的，要說有別的內容，頂多再加個日期。而其他進賬無非是各種活動，各種日子哪家送的彩禮。
    可是，這些個富家貴族，向一個上不得門麵的男館送禮做什麼？
    林寄涼日日在樓裏，卻也從未見這些送禮家的來過樓裏當嫖-客。
    再往後翻了翻，林寄涼眼睛停在某一日期上。就是那天，他被喪心病狂的尤似客給關了起來，不過白天的時候發生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樓裏有個麵容俊朗的，叫車緔。平日裏像這種比較硬氣的人是不怎麼吃香的，那天樓裏來了個人上來便點了車緔，隨後兩人進了他的房，不出一刻便出來了。而車緔送那人出來時，兩人神色都無異樣。
    那時林寄涼在樓下喝著小酒，暫時沒有尤似客騷擾的日子還是很閑適的。看著那兩人進去又很快的出來，卻也沒想什麼。
    可是今天再看那天車緔的進賬，卻不得不多想了。
    明明隻有不到一刻的時間，他的所得卻出人意料的多。而林寄涼當日所看到的，是那天車緔唯一一次接客。
    又往前翻了翻，林寄涼發現，這賬簿不知究竟是用什麼方法記賬的，雖然有些是按著樓裏說的規矩記的個人所得，但有些，卻明顯不是。
    正要再翻起一本賬簿，卻忽然感覺有人按住了他的手。
    “涼，需要我為你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