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我不免歎息公事太少，害我也尋不來借口多留容與幾日。如今塞外正式好風景，回京不必這麼急吧？”
    華嘉木依然笑容晴朗，一口白牙映得人眼花。心知無用，麵對顧適將行背影仍是忍不住開口挽留。
    於燃在一邊備了馬，不望拿著本就不多的行李使勁抑製著想要撅嘴的欲望。顧適虛行一禮唇邊一抹清淡笑意，卻不回隻字轉身上了馬。
    這下不望一愣。
    “公子，我們……”
    此行準備騎馬回京，來世路上馬車被毀是一個原因，快，也是一個原因。
    顧適不想多言，拾了韁繩現行離去。而於燃卻瞬間了然，一把拎了不會騎馬的不望上了自己的馬背，揚鞭追隨而去。
    迎了夕陽奔跑，這是什麼感覺？
    那種情緒在此時被放大了，在心房裏默默膨脹著。顧適的馬鞭揮得作響，側臉被夕陽渲染清輝，俊美得教人不敢逼視。
    衣袂翻飛，馬蹄踐花。
    想見……想見他。
    想見林寄涼。
    顧適從不作錯誤的決定，卻似乎，遇到他之後的每一個決定都是錯誤的。
    不知錯在哪裏，卻教他總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矯健的馬蹄踏過一寸寸土地，噠噠的聲音蓋住翻湧而來的沉悶。
    顧適，你不該有羈絆的。
    可是……
    你不該有的。
    ……算了，承認吧。
    “駕！”
    又是一鞭揮下，卻仿若甩在不望尚稚嫩的小臉上。
    不望望著前方的顧適，韁繩在他手心勒出了紅色印痕，他卻渾然不知。迎著清輝是什麼感覺？不望眨眨眼，那種溫和的耀眼，險些要把他的眼睛灼傷。
    他的公子總是將感情暴露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一言一行穩妥的當，縱十萬火急也安之若素，縱心如刀絞也笑容溫和。不望將頭埋進馬鬃裏，公子公子，你奔走得那麼快，我都快要跟不上了。可是我……就算丟了性命，也一定要一直跟在你身後。追不上你，陪著你被夕陽拉長的影子也好，至少從背後看來，你不會那麼清冷……和孤單。
    梅子黃時雨。
    梅子黃了，吃著梅子，淋著……雨。
    西麵鄰國卻是大旱。
    於是，那雄心勃勃的聖上，滿麵紅光地領著兵東擴去了。這皇上，無心理朝政，一手握了兵器，一手扯了韁繩，哪有什麼閑工夫來欣賞這世界的滿目瘡痍。
    樓下一對母子乞討了半日了，如今下了雨，落湯雞般躲進人家屋簷，卻被出門潑水的的家童一臉晦氣地趕了出去，瑟縮在牆角。約摸七八歲的孩子將頭塞進娘的衣襟，女人環抱著兒子，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上旬被抄的高家，估摸著是被下人救著護著留了條苗子，當娘的也僥幸逃活。高價樂善好施，高侍郎又性情耿直。如此討好了百姓卻得罪的超重權貴。可如今高家有難，百姓卻又救不得他們，就是念著舊日裏一簞食、一豆羹的恩情去幫一把的……卻是也無幾。嗬。
    尤似客眯著眼酌了口小酒輕聲笑了笑，運真氣推走攔上積水，一側身舒舒服服躺了上去，仰麵接著雨，冷意漸泛，腦中卻是那對瑟縮的母子。
    於是打響指。
    有人立刻走上前。
    尤似客睜開眼張口，卻忽然看見樓下那一對，似乎有人光顧了。
    是從自個兒樓裏出去的，沒打傘，卻在手裏拎了一把半舊的，在雨中看不真切什麼顏色。又見那人摸出些碎銀，塞去幾塊幹糧。末了還將傘遞給鑽出來看的孩子，那孩子濃眉大眼，七分神似高侍郎。
    又聽得雨中那女子隱隱約約的哭聲，手腳不靈便地站起來要下跪，半路卻又被扶了。
    尤似客不滿皺眉，跪什麼……雨下得那麼急，那人都要濕透了呢。
    不過高家的……
    揮手示意靜候之人退下，自個兒也翻身躍下樓挨著站在那人身側。
    那女人攬了兒子剛抬頭就看到眼前換了個人，霎時換上驚愕表情。
    尤似客拿食指摸摸嘴角，驚愕什麼，不過是人的罷了。
    前些年樓裏與高家往來，高侍郎和眼前這位伉儷情深。高家的女主人，如果他沒記錯，應該是叫宋清蘭。
    如此破落狼狽又可憐卻也掩不去其麵上獨特的氣質。這女人，一向堅定，果敢，睿智。
    可比那蘇媚生好多了吧。尤似客環上身側之人柔韌的腰，有一搭沒一搭地這麼想著。
    那女人卻忽然又跪了，把頭狠狠往地上磕，當兒子的哭著拉不住，轉而也磕起頭來。宋清蘭麵上掛著真真切切的淚水，說話卻是一字一頓的堅定。
    “求求無塵樓主，救救高安。”
    說罷又是一記狠磕。尤似客知道身側之人有些按捺不住了，暗暗輕笑。
    他攬他攬得緊，所以他動不得。誰讓他不開口呢，哼。
    “你如何認為我願救他？”
    宋清蘭額頭抵地。
    “能救高安者不在少數，可清蘭知道，隻有無塵樓才敢救。”
    這話倒是給足了麵子，不過……
    “已經半個月了。”
    “清蘭知道，可是由於西擴之事，高安的事情被耽擱，三日前才押送臨安的。”
    “何時斬？”
    宋清蘭又磕了頭，聲音微顫。
    “明日到臨安，次日午時。”
    說罷又要磕，尤似客彈指將她製止了。再不出手，估摸著身側之人要轉身走了。
    “跟高侍郎很像。”尤似客看向一邊濕淋淋的孩子。
    站起身的宋清蘭一愣，繼而明白下來，清亮的眸子稍暗。
    “兩個都很像。”
    她為高安生兩子，抄家時大兒子才十一歲，烏黑的眸子像她，高挺的小鼻梁卻和高安一模一樣。隻是黃泉下或許也隻剩下一張被大火燒毀了的臉吧。宋清蘭眼淚又落，小兒子拽著怯叫了聲娘。
    尤似客拽了身側人轉身，又道：
    “近日先住樓裏吧。”
    說罷圈了旁邊的人，騰空躍上欄杆沒入樓裏。黑暗中走來兩名侍衛，引了路，將高家母子帶進了樓。
    顧適幾天前啟程回京，心係著林寄涼，自然快馬加鞭，而他途中必然經過臨安。高安之事，就算他尤似客不做，顧適也不會放棄順手牽羊的機會。
    這麼想著，尤似客扯了林寄涼濕答答的衣裳按進一池熱水，自己也沒脫衣服就跳了進去，遊魚一般貼上林寄涼環住他，看他仍是眉尖微皺，便過去咬了他耳垂嬉笑。
    “你若乖乖讓我幫你洗了，我便不動手腳。”
    “真的？”反射性問出口後立刻覺得別扭，於是林寄涼轉過頭去不再麵對尤似客，聲音稍悶，“我自己可以洗。”
    光潔的脖頸對上尤似客染笑的眼睛，增了些許溫度。於是尤似客笑得愈是放肆，手臂纏上他身體，低低地，笑出了聲。林寄涼的身體自然更是僵硬。
    “你這是……怕了本樓主了？”
    說著便去望他眼睛，身子在後，頭卻繞過他的肩膀饒到前麵去，如頑童捉迷藏一般。
    林寄涼避開撲上來的熱氣，嫌惡道：“你怎麼跟個女人似的？”
    尤似客也笑，手驀地撫上他胸口，些許濕了的長發和林寄涼的糾纏在一起。
    “隻要你喜歡。”
    林寄涼望進他眼裏，是一片不見底的烏黑，染了對自己的縱容討好。他不動聲色壓下從心底湧起的苦澀，嘲弄著扯了嘴角。
    “隻要我喜歡嗎？那下次，以後，換你在下好了。”
    尤似客笑容更盛，在水下執了他手。
    “好啊。”
    林寄涼微愣，卻又聽得他道：
    “反正那種事，你又做不來，應了你也無不可。”
    瞬間氣結。
    “不過……”尤似客卻仍不放過他，忽然將他按倒在水池邊緣欺身壓上去。
    “你這是第一次主動提出下次，還有以後呢……我倒是很開心。”
    林寄涼羞怒，想掙了，卻被按得更緊，於是怒目相向。
    “你說過不動手動腳的。”
    “可你不乖啊。”無辜回視。
    於是林寄涼瞬間平靜下來，將全身放鬆了，兩片清冷的眸子直直望向他。
    尤似客一愣，繼而無奈，然後卻又笑。
    “不動便不動，反正我今晚已經很滿足了。”
    說著落下一記吻，拉他起身。
    “……就好好陪你洗一次……鴛鴦浴。”
    林寄涼仍氣。
    “你是那隻雌的。”
    “好啊，反正我們是一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