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卷花自飄零水自流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情終曲盡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66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所有的事情,都要有一個結局。
    所有的人,都要有一個歸屬。
    所有的故事,也都一定要有一個結局。
    而所有的陰謀,也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而現在,正是所有的謎底揭曉的時刻,
    當歐陽戈看見出現的禦顏的時候,他就知道,答案來了。
    可是,他心裏卻沒有震驚。
    他甚至還很平靜。
    這簡直就不應是他的反應。
    他難道不該震怒,不該驚訝,或者是膽怯害怕?
    他籌謀十八年,他自認為天衣無縫的計劃,此刻卻已付諸東流。
    他的表情太過於平靜。
    他的模樣,也太過於平靜。
    他的反應,也太冷靜。
    這簡直就不應該是他的反應。
    所以,禦顏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就是歐陽戈。”
    他明明早已知道這個人就是歐陽戈,可是他卻還是要問。
    這就是一種氣勢。
    或許大多數人都喜歡問別人一些自己已經知道的事情。
    禦顏自然也不例外。
    歐陽戈抬眼,他那雙犀利的眼睛一動不動的望著契言,然後他突然歎了一口氣。
    他說了一句話。
    一句話,五個字。
    “虎父無犬子”
    這算是讚揚的話。
    可是這句話從歐陽戈的嘴裏說出來,卻有些奇怪。
    “你錯了。”禦顏突然道。
    “哦”歐陽戈抬頭,望著禦顏。
    他好像有些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裏。
    禦顏輕笑一聲,淡淡開口道,“朕是龍,天上的龍。主宰萬物的龍。”
    短短一句話,由他口中說出,卻憑的生出一種霸氣來。
    歐陽戈微眯著眼睛,靜靜地望著禦顏。
    那一刻,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青年。
    他好像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同樣的夜。
    同樣的月。
    同樣的時日。
    同樣的,那個風華絕代而有充滿霸氣和驕傲的男人。
    難道,果然是父子麼?
    連同那驕傲的語氣,周生的氣質,都如出一轍。
    “你知不知道你錯在哪裏?”禦顏突然道。
    他那雙犀利如鷹的眸子,一動不動的盯著坐在輪椅上的老人。
    歐陽戈緩緩道,“哪裏?”
    “你太沉溺於過去。”禦顏淡淡開口道,“在麵對過去,你還不夠果斷,不夠執著,不夠心狠。”
    他抬頭,望著歐陽戈蒼白的臉,以及他那雙幹枯的手,繼續道,“你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契言,可是你忘了,契言是我一手培養出來的。我又怎會發現不了他的改變,他的野心?”
    說到這裏,他突然笑了,然後他抬起頭,望著天上那輪圓圓的明月。
    “你一錯,錯在將這個計劃交給契言,你不該將他選為你的接班人。”說到這裏,他突然歎了口氣,“或許你自己也已知道,契言太驕傲,也太自負。他雖然聰明,可是卻不夠狠。他雖然很懂得利用別人的弱點,可是他不知道,人不是物品,人都是有感情的。而感情,也是最容易誤事的。”
    歐陽戈低著頭,望著自己的手。
    此刻,那雙幹枯的手上已布出了青筋。
    “自然,人也是有弱點的。契言的弱點,就是趙挺之。”說到這裏,他眼裏突然閃過一絲痛。他好像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所以,他的視線從天邊的那輪明月移開,重新落在了歐陽戈那張蒼老的臉上。“其實,朕比你預想的還要先知道你們的計劃。你記不記得,八年前的那場戰役?”
    說到這裏,歐陽戈突然震驚的抬起頭。
    他有些驚愕的望著禦顏。
    八年前那場震驚朝野的戰役。
    那場和疆國的戰役,是大靖曆史上最慘痛的一役。
    那場戰役印在很多人的記憶裏。
    歐陽戈自然也知道那場戰役。
    可是,這場陰謀和那場戰役有什麼關係?
    難道,那場戰役還和這場陰謀有關?
    歐陽戈望著禦顏,冷冷開口道,“那時候你就已知道?”
    禦顏輕笑一聲,道,“那一戰,實在敗得太離譜。所以,後來,朕命人暗中查了朝中參與了這場戰役事件的官員,別說,還真查出了一點東西。你猜,我查到了什麼?”
    那一戰,禦顏幾乎失去了他最愛的人。
    他當時已心灰意冷。
    他一直不相信,趙挺之會遇害,他知道,他的廷之那麼厲害,以他在軍事方麵的造詣,遠遠不能作出如此荒唐的判斷,也不能作出如此荒唐的決定。
    後來雖然知道是主將李廣嚴的決定。
    可是他知道,李廣嚴雖然驕傲自負,可是在這種關頭,也不該犯如此嚴重的錯誤。
    他一直覺得,這一戰太蹊蹺。
    所以,他命人細查當時朝中參與這起事件的官員。
    之後,讓他發現一個震驚的秘密。
    朝中居然有人與疆國買通,裏應外合。
    當真是不怕死的主。
    他當然知道那個不怕死,野心勃勃的是誰。
    可是他卻隱忍著沒有動那個人。
    因為他知道時機還未到。
    可是他知道,這不單單隻是一起通敵賣國的罪名那麼簡單。
    這裏麵一定還藏著什麼別的陰謀。
    所以他一直隱忍。
    表麵上雖然風平浪靜,可是內裏不知道已是如何波濤洶湧了。
    那時候,他的勢力也已經遍及了朝廷和江湖。
    也是在那時候,他發現江湖上有一個新起的名為‘暗夜’的組織。
    這個組織雖然明著看是一個江湖的組織。
    可是這個組織卻又和朝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他不動聲色,借由他江湖上的勢力,開始慢慢著手勘察這件事情。
    之後,他發現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
    這是一個秘密。
    關於已故魔教教主司空望的秘密。
    也是到那時候,他才震驚的發現,這之後的陰謀是什麼。
    關於十八年前的那場叛亂,在他心中自然已不是什麼秘密。
    關於內裏的原因,或許別人不知道,可是禦顏心裏卻比誰都清楚。
    雖然那時候他還小,可是那並不代表他沒有記憶。
    這也是他為什麼很他的父皇的原因。
    因為他發現了那個關於十八年前,父皇起兵謀反的真正目的。
    不是為了爭奪這萬裏江山。
    而隻是為了禁錮那一個人。
    這是一場血緣的禁忌。
    也是一個皇家的秘密。
    一段禁忌之戀,牽扯出的謀反的叛亂。
    隻有擁有這萬裏江山,站在最高位,他才可以俯視天下,橫看人生的百態,掌握世人生死。
    他的父皇,不在乎別人的生死,隻在乎那一個人的。
    甚至,看著自己的母後難產而死,那個人也不曾看過最後一眼。
    卻日日留戀在那個故人已不在的太子宮殿。
    禦顏冷笑。
    既然你那麼在乎那個人,那麼,我且要毀掉你在乎的一切。
    你加之與我的,我且還給那人的骨肉。
    禦顏冷血,且狠。
    他冷靜,且懂得隱忍。
    所以,他慢慢不下局,引著他的獵物慢慢步入自己的局。
    他是一個下棋的高手,也是一個布局的高手。
    別人以為他在自己布下的局中,卻不知,自己已在局之中。
    聽到這話,歐陽戈的臉色已有些蒼白,然後他淡淡開口道,“看來,我們都看錯了你。”
    說完這句話,他突然變得有些蒼老。
    他也突然發現,自己實在已老了。
    他的腿已廢了。
    甚至他的眼睛也已看的不夠清澈,他的耳朵也已聽得不夠清楚。
    十八年的苦心經營,不過是將自己推入別人布下的陷阱。
    他以為敵人在自己的局中,卻不知自己早已落入敵人的局中。
    而敵人站在局外,觀察著局內自己的百態。
    他突然覺得可笑。
    所以他突然大笑了出來。
    然後他就開始喘息。
    大口的喘息。
    這一刻,他第一次那麼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已老了。
    然後他緩緩開口道,“你故意布局,戰敗,讓疆國勝利,為的,就是讓我們失去防備?”
    禦顏隻笑,卻不說話。
    歐陽戈歎了口氣,道,“張大老板能夠得手,也是你故意設計的?”
    這一次禦顏卻不笑了,他的眼裏閃過一絲痛苦,然後他淡淡開口道,“你錯了。”
    “哦?”
    “朕怎麼會讓他犯險?朕又怎麼舍得讓他受那樣的苦。”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裏是溫柔的,甚至他臉上也是溫柔的神色。
    然後他緩緩開口道,“張大老板會成功,隻因為那個人想要中那一劍,他實在用苦肉計。”說到這裏,他眼裏突然有些痛苦,連他的心也泛著疼,“他處在中間,太難。他不忍心看見我們之中一人受苦,所以他選擇讓自己受苦。”
    這句話太難懂,可是歐陽戈卻已懂了。
    沈重山也懂了,所以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同樣歎氣的還有一旁的白鶴裏。
    然後禦顏苦笑一聲,道,“他好像,從來都以為朕很堅強,卻不知道,朕的心,也不是鐵打的,也會疼。”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視線落在遠處的蒼茫。
    他的眼裏有著隱隱的疼。
    歐陽戈突然大笑,道“當真是一石三鳥的妙計。我真真是小瞧了你。”然後他突然歎了口氣,道,“此生,或許注定,我歐陽戈,終將敗在你們父子手中。”
    這是一句感歎。
    發自內心的感歎。
    “你也不錯。”禦顏突然道,“這一戰,是朕遇上的前所未有的一站。有你這樣一個對手,也算是我禦顏的福氣。”
    他說福氣。
    是啊,他們都是絕頂聰明的人。
    就如高手和高手之間,總有著一絲惺惺相惜的意味。
    這就是智者之間的決鬥。
    歐陽戈輕笑一聲,道,“我也是。”然後他突然抬起頭,望著禦顏,一字一句的道,“你早就知道琴陵是太子遺孤。”
    “比你早知道一點。”說到這裏,他突然轉頭,望著單曦。
    單曦此刻臉色自然已有些不好看。
    他的眼裏,也是痛苦的。
    禦顏自然知道單曦眼裏的痛苦苦是因為什麼。
    所以他歎了口氣,道,“說實話,知道琴陵的真實身份的時候,我也深深的震驚了。”
    他實在沒有想到,那個人身上居然會留有那麼高貴的血液。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琴陵的時候。
    他雖然漂亮的讓他震驚。
    可是那時候他心裏對那人還是帶有一絲不屑。
    如他這樣高貴的人,自然對生活在那種底層的人帶有不屑。
    所以那時候他才會說出那樣刻薄的話。
    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刻薄的人,他雖然心狠,手辣,可是卻不是一個毒舌刻薄的人。
    他之所以會那麼對琴陵,是因為和所有人一樣,他覺得,伶人都是這個社會最低賤的人。
    所以,當聽到那人的身上,留有和他一樣的皇室血脈的時候他的震驚無以複加。
    他不愧是皇帝,有著絕對聰明的頭腦。
    下一刻,他就想到,借由琴陵反給歐陽戈最後的一擊。
    他知道琴陵喜歡單曦。
    他自然也知道單曦喜歡琴陵。
    不然單曦不會那麼卑微的祈求自己,求自己放過琴陵。
    那個總是倔強的青年。
    從不曾向自己低頭的青年,為了一個伶人卻向自己下跪。
    他覺得有趣,也覺得很有意思。
    所以他對單曦說,如果你幫我平複了這場陰謀,我就放你們遠走高飛。
    那不過是他的幌子。
    他又如何肯留下這樣一個禍端在世。
    不管如何,就算琴陵是無辜的,就算他對自己的江山沒有任何威脅。
    可是他還是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每一個皇帝都不能容忍威脅自己江山的人存活在世上。
    禦顏自然也是如此。
    所以,此後單曦才會那麼賣力的為自己做事。
    他突然發現,琴陵實在是一個很好的籌碼。
    他也算準了,為了單曦,琴陵什麼都願意做。
    所以,故意讓人把那枚白玉交給琴陵,他也故意讓人慢慢誘琴陵入局。
    讓他慢慢知道這個陰謀,慢慢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就像是一個旁觀者,觀看者這個局裏麵每一個人的表演。
    等到曲終,戲該結束了,他也該收網了。
    然後他笑,“琴陵實在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這是他由衷的感歎。
    他知道,歐陽戈一直那麼苦心的在尋找這個太子遺孤。
    為的就是為自己的謀反披上一層‘正義’的外衣。
    他想要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琴陵顯然就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他信任琴陵。
    自然是信任的。
    所以,他才會毫無保留的將所有的計劃告訴琴陵。
    而他知道,聰明如琴陵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更主要的是,他知道,那個人,無心皇位。
    又如何會走上這樣一條謀反的道路。
    而且他更加知道,已那人的心腸,也不會看著百姓因自己而陷入水火之中。
    他太善良,所以他最終選擇犧牲自己。
    他讓人從側麵告訴琴陵。
    你要平息這場禍亂,隻有你死。
    這場禍亂因你而生,也當因你而結束。
    隻有你死了,天下方能太平。
    他知道,琴陵一定已做好了決定。
    何況,他此刻也已經絕望。
    一個人如果已經生無可戀。
    死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麼難的事情。
    或許,還是一種解脫。
    這對那人來說,未必也不是一件好事。
    聽到這裏,歐陽戈突然不說話了。
    他轉過身,望著沈重山。
    然後他緩緩開口道,“你的劍還在?”
    沈重山緩緩開口道,“還在。”
    他的手已握住了他的劍。
    此刻,他的臉上已染上了一層紅暈。
    歐陽戈緩緩道,“很好。”
    “你的刀還在?”沈重山問。
    “還在。”
    當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
    他的手突然握上了他的輪椅。
    然後,他的手撐上了扶手的地方。
    輕按扶手,輪椅側麵突然彈出一個長長地匣子。
    匣子內,有一把刀。
    漆黑的刀柄。
    漆黑的刀身。
    歐陽戈伸出那雙幹枯的手,慢慢握住了那把刀。
    “好刀”沈重山忍不住道。
    “自然是好刀。”歐陽戈道。
    然後他抽出了刀柄。
    白亮的刀。
    映著他那雙犀利的眼。
    “十八年前,我們本該來一場決戰。”歐陽戈緩緩開口道。
    “是的。”沈重山瞳孔收縮。
    他的眼裏,已含著一種光芒。
    他的手,也已握緊了腰間的劍。
    十八年他再也沒有動過的長生劍。
    “今天,也是到了我們應該了結的時候了。”
    說完這句話,歐陽戈突然拔刀。
    沒有開始。
    然後刀光閃過。
    沒有人能夠形容那一刀的速度。
    所有人隻來得及看見閃過的刀光,卻看不見刀。
    這把刀在哪裏?
    當刀落下的時候,沈重山已不在。
    不在他應該在的地方。
    歐陽戈此刻已殘廢了雙腿,他還是不是沈重山的對手?
    劍光。
    耀眼的劍光。
    劍已出鞘。
    十八年未曾使用的劍,是不是還是如以前那般鋒利?
    劍光和道光相撞的那一刻,發出耀眼的火光。
    這火光刺花了每個人的眼睛。
    所以,每個人都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可是這一瞬間,他們已錯過了最精彩的一站。
    光與影的重合。
    刀與劍的重疊。
    刀光,劍光。
    劍起,刀落。
    “哐當——”
    一聲,歐陽戈的刀已落。
    沈重山的劍呢?
    劍劃破咽喉,或是胸腔?
    劍沒有劃破咽喉。
    劍穿過胸腔。
    白亮的劍,鮮紅的血。
    歐陽戈突然笑了。
    這笑映在那張蒼白而布滿皺紋的臉上,說不出的詭異。
    沈重山一愣,他突然鬆開了手中的劍。
    “你為何——”
    他眼裏露出一種痛苦。
    他是在求死。
    歐陽戈是在求死。
    他知道,以歐陽戈的武功,原本是不應該中這一劍的。
    他能夠躲過去。
    即便他已經失去了雙腿。
    可是他卻沒有躲。
    他在笑。
    然後他突然說,“能夠死在你的劍下,我無憾了。”
    他是絕代的刀客。
    沈重山是絕代的劍客。
    他們是敵人。
    又是惺惺相惜的對手。
    這世間,能夠有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實在已太不容易。
    歐陽戈覺得,自己能夠死在沈重山的劍下實在已不冤。
    至少最後,他是敗在他對手的劍下。
    所以他笑。
    死而無憾。
    沈重山臉色蒼白。
    他的眼裏含著痛苦。
    沒有戰勝的喜悅,而是頹廢和痛苦。
    因為他知道,自己勝,不是因為武功比對手高強,而是因為對手氣勢以敗。
    沈重山臉上並沒有喜悅。
    他臉上布滿了沉重。
    然後,這張布滿沉重的臉上突然有些痛苦,有些扭曲。
    沒有人看見突然衝出的契言。
    每個人都評注呼吸在觀看著這一戰。
    絕世的一站。
    所以,當戰敗的那一刻。
    沒有人看見突然衝出的契言。
    當人們反應過來的時候,隻看見劍光。
    然後就是劍破入骨骼的聲音。
    如果利器破入骨骼所發出的聲音也算一種音樂的話,那麼契言覺得,劍破入骨骼的聲音並不美妙。
    然後,他就看見血。
    鮮紅的血液。
    這血,映紅了他的眼睛。
    然後他突然仰天狂笑。
    “你幹什麼——”
    等到有人反映過來,沈重山已快不行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霍焰光。
    霍焰光就在沈重山的旁邊。
    所以他伸手接住了即將跌落的沈重山。
    然後他發狠地瞪著已有些癲狂的契言,恨聲道,“你殺了他,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你這個混賬!”
    他實在是氣的厲害,他原本是不會如此氣憤的罵人的。
    可是這一刻,他卻恨不得罵盡天下的詞彙。
    他氣得身子都有些顫抖。
    沈重山卻突然打斷他,“別……”他喘息這道,然後他望著契言,道,“我終於看到你了……”
    契言冷冷地望著沈重山。
    他報仇了。
    他終於為他的母親報仇了,可是他心裏卻沒有覺得歡樂。
    他心裏反而變得有些沉重。
    沈重山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喜色,然後他道,“你果然長的很像若蘭……”
    然後,他眼神突然有些恍惚。
    他好像看見,不遠處,一個身著鮮紅的衣衫的美貌婦人,正笑著向自己招手。
    “若蘭——”
    他欣喜地叫道。
    可是,那個美貌的婦人卻離自己漸漸遠了,他一急,道,“若蘭,等我——”
    “你有什麼資格叫我娘的名字。”契言冷冷開口道。
    他望著沈重山的眼裏,含滿了恨意,“你將我娘逼入那樣的處境,你又什麼資格叫她?你親手殺了她,你又何必在這裏惺惺作態。”
    沈重山臉色一變,他眼裏突然布滿了痛,然後他有些痛苦地道,“是啊……我有什麼資格……我有什麼資格啊……”
    說到這裏,或許是想起了那不好的記憶。
    那總是折磨著他,蝕咬著他的痛苦的記憶。
    他突然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霍焰光一望,大驚,道,“重山——”
    很多時候,生和死,隻差了短短的一步的距離。
    退一步,是生。
    進一步,是死。
    契言不知為什麼,沈重山死了。
    他心裏應該高興,可是他心裏除了痛,除了苦澀,卻沒有一絲愉悅。
    他心思突然沉痛的厲害。
    他丟掉了手中的劍。
    甚至他的眼神也變得有些迷離。
    他抬起頭,望著站在自己麵前冷著臉的男人。
    “你是誰?”他喃喃道。
    司空霖冷冷地望著契言,他的手,握著他手中的劍。
    那把嗜血的寶劍。
    然後他冷冷開口道,“你是‘暗夜組織’的頭領。”
    這句話契言聽懂了。
    所以他回答,“是我。”
    當他說完這句話,他就看見司空霖眼裏的寒意。
    然後他就隻來得及看見耀眼的劍光。
    劍光劃破天空。
    也劃破了如布的黑夜。
    他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劍向著自己飛過來。
    可是他卻沒有動。
    他突然想,或許就這樣死在這把劍下也沒有什麼不好。
    他敗了。
    敗得徹徹底底。
    同時,他身邊也已沒有了人。
    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
    何況,此刻他也已報了仇。
    他沒有什麼遺憾了。
    所以他在等。
    等著見劃破他的胸腔,刺入他的骨骼。
    可是,劍並沒有刺入他的骨骼。
    他隻覺得疼。
    疼不是因為劍。
    而是因為他跌在了地上。
    被人給撞飛了出去。
    然後,他就看見耀眼的紅。
    紅如火的衣服。
    紅如火的血液。
    以及紅如火的劍。
    劍上帶著血液。
    他聽到司空霖冷冷道,“我殺你,是為左襄卿報仇。你不該,讓那個毒物去對付他。”
    契言將他的手下,訓練成活著的毒物。
    這毒物是用百餘種毒藥侵泡七七四十九天而練成的。
    就是一尊活著的毒藥。
    當初他讓這個毒物去刺殺司空霖。
    卻被左襄卿擋了下來。
    左襄卿死了,司空霖的心自然也已死了。
    他心裏的恨,已變得無以複加。
    他很司空望,是因為司空望殺了他的父親母親。
    他孤獨無依。
    而後來,他遇上了左襄卿,他最愛的人便是左襄卿。
    雖然他知道,司空望殺了左襄卿的全家。
    他也知道,左襄卿在自己身邊隻是隱忍,他也在伺機殺了自己。
    可是人,永遠無法左右自己的感情。
    就像左襄卿不知道,自己居然會愛上司空霖。
    所以,當那個人攻擊司空霖的時候他才會奮不顧身的衝上去,擋住了那一掌。
    那個毒人,全身上下包括汗毛都帶有毒性。
    何況這硬生生的一掌。
    何況後麵還有一把劍。
    一把嗜血的劍。
    劍穿破胸腔。
    隻怕是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了。
    後來,司空霖知道,這個毒人是‘暗夜’組織派出去的。
    而‘暗夜’組織的頭領是契言。
    所以,他要報仇。
    除了要殺了歐陽戈。
    還有契言。
    其實那時候,他最想殺的不是歐陽戈。
    當他望見已經失了雙腿,那麼蒼老的歐陽戈的時候。
    他心裏的恨已慢慢歸為平靜。
    他雖然恨,可是歐陽戈畢竟親手將他帶大。
    人最左右不了的是感情。
    隨著朝夕相處,他心裏的恨已漸漸少了。
    可是契言不一樣。
    契言毀了他的愛,也毀了他心裏的夢,對未來的渴望。
    所以他要殺了契言。
    所以最後,他才會和單曦合作。
    搗毀這場陰謀。
    所以,他殺了已經叛變的童暘,化裝成童暘的樣子跟在樂樂山的旁邊。
    一步一步步入那個局。
    一步一步解開這起陰謀。
    此刻,遊戲已結束。
    曲也已終了。
    而所有的一切,也將有一個歸宿。
    他要為最愛的人報仇,所以他要殺了契言。
    隻是,他沒有料到突然衝出來的沈崇宇。
    沈崇宇帶著歐陽秀雪回到新房。
    那時候歐陽秀雪已經驚惶無措的厲害。
    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情已讓她驚得失了神智。
    所以他將歐陽秀雪帶了回去,然後找來丫鬟,照看著她。
    他心裏始終慌亂的厲害。
    也別是看到契言那近乎絕望的容顏。
    他突然不忍,終歸究來,還是放不下。
    他愛這個人,愛的深入骨髓。
    即便那人那樣辱他,折磨他,他還是放不下。
    所以最後他還是去了大廳。
    他想要看一看,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知道契言敗了。
    計劃敗了。
    驕傲如他,怎麼能麵對這樣大的打擊。
    他慶幸自己出來了。
    然後他才能看見那揮起的一劍。
    他也才能來得及去襠下那一劍。
    契言摟著沈崇宇的身體。
    他的那雙墨綠的眸子也被映成了紅色。
    “崇宇——”
    他嘶吼出。
    “我欠你一條命。”沈崇宇輕笑一聲。
    那一笑,淒慘,卻嫵媚。
    契言緊咬住雙唇,淚水已模糊了視線。
    “現在,我將這條命還給你。”
    他緊緊攔著沈崇宇。
    他全身都在顫抖。
    眼淚更是向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
    “傻瓜”沈崇宇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他死了,卻得那人留下淚來,是不是也算值得了?
    “崇宇,你不能死,我這就帶你去看大夫。”契言如夢初醒,他抱著沈崇宇。
    可是,他已經失了太多力氣,他幾乎有些抱不住他。
    “傻瓜——你可不可以吻一吻我?”
    最後一次,再懷念一次他的氣息。
    那讓他迷亂又沉淪的氣息。
    契言咬緊顫抖的雙唇。
    然後他慢慢低下頭,吻在了那張已經漸漸變成青色的雙唇上。
    “滴——”
    臉上落下一滴冰涼的水珠。
    卻滴疼了沈崇宇的心。
    天上的雨依然在下。
    所以,沈崇宇已有些分不清這是天上的雨,還是契言的淚。
    可是,他寧願相信這是雨滴,也不願相信這是契言的淚。
    契言在他心中,一直那麼堅強。
    他從沒見過那人哭。
    那人是如此驕傲,如此倔強,又是如此好強。
    他怎麼忍心,看見那人如此落魄的一麵?
    可是,他的心卻疼。
    像要被撕裂一般的,生疼。
    所以他閉上了眼,感受著唇間那冰涼的觸感。
    以及嘴角那一絲苦澀。
    契言,你可曾知道,我從不曾恨你。
    就算你那麼對我,我也不曾恨過你。
    因為我的這顆心,已由不得我。
    我常想,當初如果不遇見你。
    或者,當初如果沒有看見你嘴角蕩開的那抹讓我沉淪的笑。
    我們,是不是不會如此刻這般痛苦?
    或許,那驚鴻的一瞥,就注定了我漂浮的沉淪。
    可是我卻無憾。
    生,為你。
    死,亦為你。
    可是,人生若隻如初見。
    那麼我們又將是如何?
    唇間已慢慢冰涼。
    那溫熱的呼吸也已漸漸消失。
    契言終於抑製不住,撲在沈崇宇身上。
    這哭,先是低低地,壓抑地。
    他的雙肩顫抖的厲害。
    然後他突然抬起頭,仰望著天。
    “啊——天啊——天啊——”
    沒有人能夠描述那一句的淒慘與震撼,
    也沒有人能夠描述那一場麵,是多麼的淒涼。
    已經絕望到頂點的男子,撕心裂肺的怒吼。
    這吼聲,震破了雲,震動了天。
    所以,天上的雨更大。
    大的幾乎遮住了司空霖的眼睛。
    他突然收了手。
    他心裏的恨,好像也被這雨給澆得淡了。
    從男人絕望的神情,他好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自己曾經,也是這樣抱著左襄卿的身體。
    自己曾經,也是如此絕望,如此痛苦。
    或許,殺了他最愛的人,才是對他最狠的報複。
    契言顫抖地抱起沈崇宇。
    那一刻,他的眼神是迷離的。
    他的手,撫摸著沈崇宇已經毫無血色,冰涼的臉。
    “崇宇,我這就帶你走。離開這個地方,這個肮髒的地方。”
    雨依然在下。
    契言就那麼抱著沈崇宇的身體。
    顫顫巍巍地朝著外麵走了去。
    沒有一個人攔著他。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都靜止了。
    他們隻是用充滿悲傷和哀痛的神情,望著這個已經癲狂了的男人。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