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來過一次之後晏序的狀態明顯好了很多，這是因為那人走的時候告訴他之後不會太忙，會經常給他發消息彈視頻。
    “有什麼事兒你就直接跟我說，別去找陳瑜了，不然我總想把他的手機偷過來揣兜裏。”
    對於晏序頂著極其認真的臉說出充滿稚氣的話的做法，何知實在無力招架，連聲說好。
    許頌和林家的婚事十分盛大熱鬧，仿佛他們的婚禮本身就是為了用來給別人觀賞而舉行的，即使晏序和何知並不關注，但依然會從各個渠道得知，兩人對這件事的態度十分平淡，消息彈出來的時候看了一眼就劃走了。
    隻是何知心裏有那麼一瞬間還是不免慨歎，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感歎些什麼，恍然生出些時遷事移的茫然。
    季風出差回來之後匆忙安頓了行李就往公司趕去，這幾天他不在，手機裏經常收到賀喬發來的消息，那人似乎心情不怎麼好，但他問起來的時候賀喬又不說話，時常沉默半晌後，隻沉聲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那人大半個腦袋都悶在被子裏，看起來有些困倦，比往常要安靜一些，時常說著話就不知覺地閉上眼睛睡著了。
    季風自問不是心急之人，那邊的工作量也屬實不少，可他這樣遲鈍又古板的人，竟真的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一點委屈和難過。
    幾乎是加點加班地，他在第6天零點到來之前趕完了原本將近10天的工作，然後也不知道自己在著急什麼，甚至等不及第二天一早的高鐵，連夜驅車回了C市，長時間的不眠不休和長途駕駛讓他原本清冷矜貴的臉看上去添了幾分憔悴。
    他先是去了賀喬獨住的公寓，意料之中的空無一人。思考片刻之後又馬不停蹄地去了公司。
    賀喬的辦公室錄入了季風的指紋，他輕而易舉地便打開了那扇門，動作不自覺地放輕，開門的動作並沒有產生多大的動靜。
    賀喬沒回家，他隻是趴在桌子上埋頭睡著了，深秋的天氣辦公室開了空調，隻是季風還是注意到他甚至沒有給自己披一件衣服。
    或許會生病，他這樣想。
    剛邁出一個步子，就聽見對麵的人低沉的聲音，“你回來了。”
    腳步頓了片刻，便沒再猶豫一下向前走去，他同樣低聲回應，“嗯。”
    或許是覺得這樣的回答太簡單太敷衍，季風又加了句，“工作做完了，沒什麼事兒做就回來了。”
    簡直漏洞百出，賀喬從臂彎裏抬起頭，直直地看著季風想自己靠近的動作，這人一如既往的不會說謊，說出的話總是讓他有一種麵對小孩子的感覺。
    從沙發上取了薄毯遞過去，賀喬以為他是讓自己在這裏睡，畢竟他的辦公室是有設休息室的。
    “外麵溫度很低，披上吧，我送你回家。”那人自顧自地拿了他的車鑰匙，又關掉裏麵的空調，室內的溫度逐漸冷下來。
    可他此刻並沒有要起身回家的打算，季風很耐心地沒有催促他，隻是安靜地和他對視，不需要索求一個回答，他隻是在等待。
    “你怎麼都不問我為什麼不回家？”賀喬有些不滿意，他在季風麵前似乎總是喜歡問一些很奇怪的問題，但是對其他員工就從來沒有任何好奇心和求知欲。
    真是奇怪。
    “我看得出來，你並不想說。”他的回答誠實而平靜，似乎一早就料到對方會這麼問。
    他不想說，那他就不問。
    聽到這個回答，賀喬皺起眉頭，他不免懷疑自己，真的很明顯嗎？長時間趴著的動作讓他覺得有些腰酸，又打了個哈欠。
    半晌無人說話，季風把手機打開看了眼時間，又將那一點點光亮按滅。賀喬忽然覺得他們好像兩個大傻子，在不開燈的情況下也能很自然地交談。
    “我跟我爸吵架了……不想回去，也不想回自己家。”他悶聲道，像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事但又不想麵對。
    “好煩。”他再次趴在桌子上，將手邊一盞小燈打開，這樣一來季風就看清了他的臉，左邊臉頰上隱約有一個紅色的掌印，在燈光的照射下被送進他的目光裏。
    賀喬抱怨完就泄氣似的不願意開口說話了，他的頭枕著胳膊看向季風，一雙桃花眼多情又清白。
    季風恍然覺得他是在向自己討要一個安慰。
    “不是你的錯，不用自責。”
    賀喬笑了，“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就知道不是我的錯，萬一真是我的錯怎麼辦？”
    季風似乎總是對賀喬有一種莫名的信心，比如之前在討論路城的那件事上，比如現在。
    “我隻是，不想讓你難過，對不起。”季風低頭看他，這個角度讓賀喬覺得他跟自己一樣難過，因為看見那雙幹淨的眼睛。
    “你不在這幾天，那個被你稱之為討人厭的家夥又來惡心我了。”賀喬收回目光，垂下眼睫。
    “我以為他是衝著我來的，可事實並非如此，他是衝著我爸，或者準確一點，衝著整個賀氏來的。”
    路城後來又找過他幾次，前幾次賀喬謹記著晏序的話不見他，想著眼不見為淨，可是就在前天，他拿著一個裝滿了資料的檔案袋，不顧工作人員的阻攔急衝衝地闖進了他的辦公室。
    賀喬隻當這人腦子有病，隻想快點叫保安上來處理，可是路城將那個檔案袋扔到桌子上朝他吼道：“你當真以為你們賀氏幹幹淨淨嗎？賀喬，你的父親害死了我的父親，那麼你這個做兒子的是不是理所應當要替他還債？”
    賀喬被他搞得一頭霧水，眉眼間盡是疑惑和不耐。
    路城順著原來的話說下去，賀喬在一片轟隆聲中拚湊出了事情的大概麵貌，他有些不太能接受。
    路城的父母在他高考之後開始創業，兩個人用以前開店賺來的錢加上向親戚朋友借來的錢作基金開了一個小型的公司。起初運營狀況並不好，後來加上國、家對於微小企業的政策扶持，逐漸穩定下來，由於公司規模過小，他們接觸到的業務也隻是小範圍內的，盈利能力也一般。
    直到路城大三那年，他們家的公司終於有機會接觸到行業內影響力比較大的項目，路城的父母將這次機會看得極為重要，往裏麵投了一大筆錢，幾乎占據了公司主營業務中超過一半的量。
    就在他們極力爭取這個項目的時候卻被人橫插一腳，前期的準備工作付諸東流，資金困在裏麵撤不出來。
    公司因此受到極大的損失，甚至連繼續運營下去的資金都出現了周轉的困難，起初為了緩解費用支出的壓力隻是裁員，到了後麵甚至不用老板發話，員工就已經自己提出辭職另謀出路了。
    路城的父親極力挽救卻也無可奈何，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手創立的公司在這場博弈中落敗。
    後來如同所有的狗血劇情發展的那樣，他的父親因為負債難償逐漸消沉，母親也不得不向現實妥協與父親離婚。
    路城回到家的時候隻看見了留在茶幾上的一紙離婚協議，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沒有勇氣去問。
    三個月後，他的父親在臥室的床上服藥自/殺。
    路城譏諷地問賀喬：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就是你的好父親！你口口聲聲說你們賀氏做事光明磊落，那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解釋，為什麼像賀氏這樣根本就不在乎這一樁生意的大公司，還要跟我父親那樣把每一個項目都當做救命稻草的小公司去爭資源？！”
    他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不知道是為了當年含恨離世的父親還是為了一夕之間家破人亡的自己。
    賀喬花了點時間消化這件事，路城來這一趟仿佛隻是為了興師問罪，他把那個檔案袋留了下來，賀喬翻開一看，裏麵是關於當年路城父親的公司進行項目約談的記錄和他們一開始擬好的合同。
    後來他回到家裏想要問清楚當年事情的始末，可是隻得到了一腔的沉默，賀父隻是沉重地歎了聲氣，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就轉身離開了。
    賀喬不知道自己還能向誰求救，他難過的是一條生命的消逝，難過的是路城年少時就經曆的變故，難過的是一個家庭的支離破碎。
    可是最讓他更想不明白不敢麵對的，是他的父親，他最引以為傲的長輩，是不是真像別人口中所說的那樣不擇手段。
    如果是真的，那麼這對他來說無異於心中的一座豐碑倒塌。
    賀喬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十足的理想主義者，也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接受，一直以來他信豐的事情或許並非他想的那樣。
    “我甚至得不到他的一句回答，最可悲的是，因為他的沉默，我居然瞬間就沒有了十足的信心。”
    賀喬眼中含淚，季風沒有見過他這副潦倒失意的模樣，一時間許許多多的話都哽在喉間說不出來。
    “他是我爸，我卻對他連這麼一點信心都沒有……是不是挺混賬的？”
    “他是你爸爸，二十幾年的情分，你總該了解他是怎樣的人，事情未必就像路城說的那樣，或許有隱情也未可知。”
    賀喬有些驚訝地看過來，這算得上是季風對他說過的最長的一串話了。他沒想到，有一天，像他這樣不善言辭的人竟也能說出這樣的話。
    “回家吧。”
    “你送我啊？”
    “就是為了帶你回家才來的。”
    回去的路上賀喬坐在副駕駛睡著了，他這幾天實在身心俱疲，而季風始終眉頭緊鎖，他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隻是眼下賀喬這個樣子跟他說什麼怕是也聽不進去，隻能先送他回去，事情的細節和真相總會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