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手裏的還沒吃完呢。”
    病房裏，晏序看了看自己手裏吃了還不到一半的蘋果，又看了眼旁邊放著的削好了但還沒動一口的圓潤的三個蘋果，神色猶豫地委婉提醒。
    周林原本是打算告訴晏序這件事的，可是當他推開病房的門看見穿著病號服顯得有些單薄的晏序，他又怎麼都說不出口了。環視一圈之後，幹脆自己拉了個凳子坐下來削蘋果，削好了就遞給晏序，沒提公司安排他帶周述的事兒。
    “噢，沒事兒，你慢慢吃，我就喜歡削東西。”周林手上動作不停，連頭也沒抬一下，淡淡道。
    晏序：“……”他以前怎麼不知道這哥還有這愛好？
    晏序眨了眨眼睛這才明白周林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是怕自己難過。於是晏序放下手裏的蘋果，斟酌著、思量著開口：
    “周林哥，其實你不用這麼為難。我這段時間也確實沒什麼精力營業，身體狀況也不允許，公司讓你帶別的藝人很正常，不用擔心我，我沒那麼脆弱。”
    音色透著些倦意，聽起來卻是平靜溫和的。
    “……你怎麼知道的？公司告訴你的？”周林拿著小刀的手停下來，終於帶著些疑惑和憤憤不平的情緒抬起頭看他。
    “陳瑜昨天來過了，他這人藏不住事兒，都不用我問自己一個人也能聊起來，最後就一股腦全說了。”晏序笑了笑，眼底的溫度也暖了些，他臉上表情很平靜，甚至帶著點輕鬆。
    “嘖，這小兔崽子！”周林放下手裏的東西，帶著些無奈笑罵了一句。
    他應該想得到的，陳瑜的性子。
    這段時間陳瑜怕他一個人待在醫院悶，幾乎是一有空就往這邊跑，護士站的幾個小姑娘都認識他了，偶爾查房的時候還會跟晏序閑聊幾句：
    “那是您弟弟吧？光這一個禮拜就來了七八次了，每次來都要問我們您身體恢複的怎麼樣了。”
    這時候晏序就淡淡地笑一笑，謝過醫生護士，陳瑜對他來說的確跟弟弟一樣，這小子話又密，每次一來也不管晏序想不想跟他聊自己一個人坐在那兒也能叭叭叭的說個不停，後來晏序也就放棄掙紮隨他去了。
    偶爾，晏序也分不清到底是陳瑜怕自己悶著了還是他在照顧陳瑜的心情怕他悶著了。
    “那你，怎麼想？”
    到了這個地步周林也不得不把這個事兒攤開來說，他想問問晏序的意見。其實他們都明白無論是自己還是晏序甚至是這個公司裏的大部分藝人，麵對上司的安排都沒有太多反抗的資本。
    “我說了啊，這很正常，公司運營周轉都需要資金和支撐，今天無論換做是誰躺在這裏，他們都會做出一樣的決定，沒什麼好辯駁的。”
    晏序一點都不意外，反而伸手拿了個蘋果遞給周林，好像兩個人的位置顛倒過來，變成他開導周林。
    “周林哥，你要是不嫌麻煩的話也幫我提醒一下陳瑜，他性子太直了，別讓他為了我抱不平得罪人，不值當。”晏序不免擔心他那個像弟弟一樣的助理，隻好叮囑周林在旁邊稍加提醒。
    “公司要活下去，何況我還沒到要被雪藏的地步，隻是休息一段時間而已，你也還是我的經紀人。說到底還是我連累了你，還得受累帶兩個人。”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染上愧疚，對著周林歉疚地笑了笑。
    “哪有的事兒，別瞎想了啊，我剛入行的時候比這累的時候多了去了，這才哪到哪兒。”
    周林輕輕地拍了拍晏序的肩膀故作輕鬆地說道，他的不輕鬆不是因為覺得自己被晏序連累，他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周林隻是覺得晏序的事業受到打擊是他的失職。
    “行了，你知道了也好，周述那邊兒我會看著辦的，等你休息好了我就跟公司提請，還是做你的專職經紀人比較輕鬆。你可快點養好身體啊，別讓我這一把年紀了還要帶著個不熟悉的毛頭小子，帶新人很累的。”
    周林站起身，不知道是在安慰晏序還是在勸慰自己。
    晏序明白，周林對他如父如兄，他也是真的感激對方，這麼多年帶了一個不如別人會來事兒的藝人，莽莽撞撞的竟然也不嫌棄他。
    “哥，多謝。”
    看著周林離開的背影，晏序的眼底浮出些眼淚，但是又被他很快地壓了下去，周林腳步一停，從背後看他的身形似乎也有些僵硬。
    “說什麼謝不謝的，傻小子。”他微微側過身子，晏序看見了他濕潤的眼眶。
    那天之後周林便很少有時間來醫院看他了，晏序知道公司大約是把周林的時間安排滿了，這樣周述才會有更多的機會拿到更多的資源。
    陳瑜倒是經常來，坐在旁邊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但他似乎對周述意見不小，每次說了一大堆最後都是以吐槽周述結尾的。
    起初還願意板板正正地叫人家名字。
    “不是我說，周述那舞跳的那不是一般的差，我一個門外漢都覺得他跳的不咋地。”
    “那個周述天天往領導辦公室跑，拉著周林哥一趟又一趟地辛苦，他自己爭取不來的事兒還非怪別人，有毛病。”
    ……
    後來變成了“他”：
    “這陣子也不知道是誰惹到他了，那臉色差的跟我們欠他幾百萬一樣，切。”
    “搞得我這幾天上班之前都得拜一拜看個黃曆什麼的，求上天保佑別讓我遇見他。”
    然後進階成：“姓周的”
    “這次考核那個姓周的又沒拿到優，指導老師說他肢體動作沒有力量感，人還不樂意聽。”
    起初，晏序隻是安安靜靜地聽他說，不禁在心裏想：他這怨氣還真夠大的，周述到底把人怎麼著了？
    後來陳瑜再吐槽的時候，晏序開始提醒他：“陳瑜，你這話在我這裏說說就當解悶出氣了，但是在別人麵前還是稍微注意點，別被人聽去了當作把柄捏在手裏，吃虧的是你自己。”
    對自己晏序是狠得下心的，可是他是從來不願意讓身邊的人為了他的事兒被連累的，他於心有愧。所以，那些從前他幾乎從來不會說的話也都從他的嘴裏說了出來。
    “哥，我知道了，我……可我就是看不慣他。”陳瑜垂下頭，憤憤不平地說道。他那手裏捏著衛衣的帽繩兒晃來晃去的，那樣子倒有些小小的詼諧感。
    “我就是覺得不公平，明明你跳舞比他好，人也好，你什麼都比他好，憑什麼公司把那些好資源都給了那個姓周的？說的好聽要我們多照顧點新人，可他，他明明是跟你一起進公司的，他自己不爭氣業務能力不行，還天天衝我們發脾氣。”
    “哥，怎麼都是一樣的路，他就比你容易這麼多？你就要受這些苦？明明他現在手裏拿著的那些資源至少有一半都是你以前……哎呀不說了，越說越氣！”
    他揮了揮手把手裏的帽繩扔了出去，差點打到自己的臉。
    陳瑜越說越氣不過，手叉著腰站起來對著房間裏的一個無辜的盆栽發脾氣，晏序覺得他應該是把那盆盆栽當成周述了。
    搞了半天是在替他抱不平呢，晏序沒忍住笑意，衝他招招手把人叫過來。
    “我還以為他欺負你了你這麼生氣，人在世上總有看不慣的事兒，可是沒辦法事事都能顧及到。再說了，我跟他不熟也不想跟他有什麼關係，你別想太多。好好上你的班，別為了不值得的人和不值得的事浪費時間，等我回公司了給你漲工資，開心點。”
    記憶裏晏序甚少跟自己說過這麼多話，他對工作人員向來是尊重的，但卻沒有多親近。但是今天跟自己說的這些話卻透露著明顯的親近感，就像是當哥哥的開導受了委屈的弟弟一樣。
    陳瑜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張了張口說不出話，半天之後也就沉默著點了點頭。
    “哥，我記住了。”聲音蔫蔫的。
    等陳瑜走了，晏序又開始發呆，他這幾天已經比剛開始的時候好多了，那種難過的感覺雖然還是會時不時的跑出來，但至少自己不會像以前那樣措手不及。
    然而那人還是會來自己的夢裏，他阻止不了，甚至在夢裏他都嚐試著跟對方商量：“何知，你就當大發慈悲放過我吧，別再來了。”
    你別來，我才能活下去。隻不過這句話到最後他也沒說出來。
    夢裏那人總是帶著清淺的笑意，微微歪著頭，頂著一張極漂亮的臉說著極其殘忍的話：“不行啊，是你忘不了我，不是我自己要來的。”
    他時常被驚醒，這才察覺自己的背上汗津津的，認命地閉上眼逼迫著自己再度睡去，悄悄祈求上天別再讓他夢到那個人雖然常常上天都聽不到他的祈禱，那人還是會來，一次又一次，不肯放過他。
    他以前是不信命的，後來有一個人出現了，讓他不得不信命。
    他之前還勸陳瑜讓他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浪費自己的時間，這話說出口的時候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何嚐不是在為了一個不可能的人耗費時間呢？即使深陷泥潭在再三被人拋棄還是不肯放過自己。
    他不是沒想過求救。
    晏序甚至閃過幹脆直接退圈換個地方重新開始的念頭，可每當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那個他不敢想起的人的臉就會不受控製地出現在自己眼前，這麼折騰了好幾次，他又不得不放棄。
    “你TM怎麼就這麼欠……”他罵的不是別人，是他自己。
    走到這一步，他還是不忍心苛責那個人，一句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