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述？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何知好不容易強迫自己活過來，剛到公司就來了個單子，他大致看了眼甲方的信息，發現他和晏序是一個公司的藝人，幾乎全身的神經都在他看到公司名稱的那一瞬間緊繃起來，甚至有過一轉念的妄想。
    他眼底下的烏青還是遮不住，拿著單子的手控製不住的抖了一下，那個熟悉的公司名稱讓何知覺得心悸，前不久這上麵相同的位置寫得還是那人的名字。
    如今倒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深吸一口氣，何知努力地把視線和注意力拉回到麵前的紙張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周述這個名字很耳熟。
    是在《長風》的那場發布會上，有這個人。
    那天何知守著手機就是為了等到那場見麵會的直播，他當然不是為了別的什麼人，整場見麵會他的視線就沒離開過晏序。
    那人穿著白色的短袖直接素顏出場，除非是作品角色需要，否則鄭則是不喜歡男演員經常帶妝的，何知的目光一直跟隨著晏序的身影。
    他覺得晏序安安靜靜坐著聽主持人和導演講話的樣子很乖巧，拿著話筒闡述自己對角色的理解的時候的樣子也很吸引人，即使他什麼都不做隻露出半個身子，何知都會聚精會神地看上好一會兒。
    就是在那場見麵會上他見過周述這個人，印象說不上有多好，隻因為那場直播出來之後有不少人覺得晏序作為師兄對周述不怎麼照顧，因此還被罵了一陣。
    想起這個，何知眼裏的厭惡更明顯了，泛出些難以抑製的惡心。
    晏序說過他是有些不講理的，隻是他的不講理在於和晏序在一起的時候有些恃寵而驕，和自己的男朋友打情罵俏。
    對著別人的時候他的蠻不講理表現在護短上。
    晏序那邊口風很緊，對外隻是說藝人會暫停一段時間的工作，沒有透露他受傷的消息，加上何知有意控製自己不看有關於晏序的消息和報道，對這件事情並不是很清楚。
    但是他不敢了解，總會有人想要讓他知道的。
    “我隻是覺得很遺憾，因為何設計師拒絕了我的邀請。”
    周述親自找上了他，坐在和幾周以前相同的位置上，何知不禁苦笑：
    上天對他還真是沒有仁慈過，明明一切都已經回到了原點，卻還是要他再經曆一遍錐心的疼痛。
    周述和他相對而坐，這場景讓他恍然想起他和晏序的重逢，明明是一樣的畫麵一樣的方式，可心境卻是截然不同。
    看著周述坐著的位置，那是晏序以前待過的地方。
    這種認知讓他險些控製不住自己想要上前推開周述的衝動，原來情深至此便已經到了不能容忍其他人碰他呆過的地方，哪怕隻是一個座位而已。
    何知攥緊了自己的手，極力控製著自己不合時宜的情緒，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何知的手一直都在發抖。
    何知，冷靜一點……
    不要去想那些事了，冷靜一點……
    都過去了，別想了何知……
    然而事與願違。
    “周先生，麻煩你換個座位可以嗎？”他清楚地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果然，在晏序的事情上他就沒有冷靜的時候。
    即使隻是一個座位也能讓他失了分寸。
    周述不明白為什麼，但是他想和何知合作，於是也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往旁邊挪了一下，想要繼續自己的勸說。
    果然順眼多了。何知身形稍稍鬆弛，那種不適感也稍稍減輕了點。
    “周先生，我已經說過了，我並非是適合這次合作的人選。你也大可以找別人，我們公司優秀的設計師大有人在，他們做出來的效果不會比我差。”
    關於周述為什麼非要他來替自己設計封麵這件事何知一點興趣都沒有，周述僅僅是在晏序呆過的地方坐了一會兒都讓他覺得不舒服，哪裏還談得上合作？
    晏序的專輯封麵上一開始是標注了他的名字的，專輯的發布也確實給他們公司打開了知名度，公司領導也不止一次地感慨過自己的英明決策，尤其這段時間隻要開會，和晏序的合作是必然少不了的談資。
    隻是周述並沒有知難而退的意思，他不想找別人。他隻知道何知之前負責的就是晏序的專輯封麵。
    晏序有的他也得有，在這種事情上周述有一種稱得上近乎偏執的態度和執念。
    “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講，何設計師似乎對我有些意見，我們不妨坦誠布公一些把話說開了，有什麼誤會立刻解開了也還，如果能促成這次合作那就再好不過了。”
    周述把身子往後靠了靠，試圖說動何知。
    “或許何設計師不太關注我們公司的事，晏序師兄是我的前輩，但是這段時間一直都不是很方便出來活動，這次的專輯發布對我來說實屬珍貴，何設計師真的不能幫我實現這個小小的願望嗎？”
    隻是聽到晏序的名字，何知的心緒就已經開始變得慌亂，晏序對他來說就是一個橫亙在理智和失控邊緣的開關，他越是不敢去觸碰那開關就越是蠢蠢欲動。
    什麼叫不太方便出來活動？
    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不是因為上次和領導吵了一架才暫時停止了營業嗎？
    又出什麼事兒了嗎？
    一個接一個的問號，一個接一個的疑團在何知心裏冒出來，搞得他心煩意亂一時之間根本靜不下心來，周述後麵好像又說了些什麼，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好像兩個人中間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所有聲音隔絕在外。
    “您剛才說的晏先生不太方便出來活動的意思是？”何知盡力穩了穩心神輕聲試探，用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以防止聽到什麼太有衝擊力的消息當場暈倒。
    “這個嘛……何設計師或許還不知道，晏序師兄練舞的時候受了點傷，最近一直都在醫院休養，所以一時半刻沒法露麵，的確不方便。”
    周述隻稍稍猶豫了幾秒，“很是為難”地道出了實情。
    受傷？
    誰受傷了？
    他是說晏序？
    是是他想得那個晏序嗎？
    他什麼時候受的傷？
    他的耳朵像是安裝了雷達一樣，在周述開口的那一刻就不由自主地搜尋著有關於晏序的一切消息，然而他沒料到自己會聽到最不想得到的消息。
    何知以前是有點小迷信的，譬如高考之前會和家裏人去寺廟拜一拜求一求考運什麼的，後來考上大學之後就沒怎麼去了。
    直到和晏序分開以後他每一年生日、晏序每一年生日、每逢年節的時候都會悄悄許願，每一次都是相同的願望。
    倘若真的有神明，不必保佑他，他已然別無所求，惟願晏序平安無虞。
    每一年每一次都是這個願望。
    他不應該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願望，也不應該相信什麼神明護佑，他一開始就應該是一個唯物主義者才對，沒有任何一個神明的保佑能比得上何知在晏序身邊的一天。
    晏序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粒蒼粟，再怎麼悲天憫人的神仙都會有無暇顧及的時候，但是對何知來說，他的世界裏不能沒有晏序。
    神明顧及不到的晏序，就應該被何知好好護著的才對啊。
    是他錯了，他從一開始就做錯了……
    “何先生？何先生？”周述在叫他，被叫到的人卻是充耳不聞，何知現在根本就不關心這個世界是好是壞。
    怎麼就受傷了呢？
    傷得嚴重嗎？
    現在還在醫院嗎？
    身邊沒有人照顧他嗎？
    為什麼沒有一點消息呢？
    他現在的心情大約就是：即使世界在這一刻迎來末日，他都隻會想要去晏序身邊。
    這些話已經到了嘴邊卻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何知感覺到了自己的手完全不受自己控製，時至今日他才徹底發現自己到底惡劣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晏序一直都是悄無聲息的，無論是被他放棄的時候還是自己主動靠近的時候都是安安靜靜的，從一開始他就把主動權讓渡到了自己手裏。在這段關係裏他從來都沒有給自己留有任何餘地，愛人的時候就傾盡全力毫無保留，甚至把自己的弱點全都不加掩飾的擺了出來。
    “實際上我不是無所畏懼的，我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不能沒有你，何知。”
    “賽車是我的愛好，跳舞也是我的愛好，可是他們都比不上何知，因為你是我的愛人。”
    “小時候我爸爸說會愛人的人最酷最厲害，我想成為又酷又厲害的人，但我隻想愛你。”
    “何知，別讓我變成一個不會愛人的笨蛋。”
    ……
    這些句話猶如當頭一棒，穿過六年的時空再次出現在他的記憶裏，那些久遠的記憶全都如洪水猛獸一般向他衝了過來。
    六年是多久呢？
    是2000多個日日夜夜。
    是2000多次日出日落。
    是何知六年過了12次生日。
    晏序總是擔心自己做的不夠好，總是覺得自己能給何知的東西太少，總是覺得他們之間永遠都差了那三歲，所以他總是盡自己所能想要做到最好。
    可是他明明已經做得很好了，沒人能比得上他了。
    “晏序，你是世界上最好最棒的男朋友了！”這話何知其實說過很多次，但是沒有任何一次像現在這樣急迫。
    而何知呢？他一直都生活在晏序的愛裏，所以肆無忌憚懵然不知，他總是想著他們會有很長很長的以後，他不如晏序那樣會愛人但他可以慢慢學，總有一天他會學會的。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他們總共也就在一起了兩年，那兩年的時間裏的每一天他都想著慢慢來，以至於最後，這僅有的兩年也都被他錯過了。
    何知沒有等到他的“慢慢來”也沒能等到自己信誓旦旦的“總能學會”。
    ……
    周述因為長時間得不到回應有些不快地站起來，聲音也遠不及一開始那樣溫和。
    “何設計師，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在糾結什麼，是酬勞方麵有什麼不滿意？還是說你對我這個人有意見？”
    這次何知聽見了，很快做出了回應：
    “不是，是我的問題，”何知穩穩的站起身，他好像已經恢複了平靜，臉上的神色也是冷靜的，沒人知道他的內心在剛才短短的幾分鍾內經曆了怎樣的洶湧和衝擊。
    他直視著周述的眼睛，聲音堅定不移：“我沒辦法做到複刻之前的成績，晏序的封麵這世上，隻此一張。”
    他沒有說謊，在晏序的設計圖上他傾注了大量的心血，這種專注度是在他以往的事業生涯中的任何一次都不可企及的，空前也絕後。

    作者閑話：

    神明沒有保佑他的愛人，他們才是彼此唯一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