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五百兩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0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靖元三十五年,六月初,塞北告急。
朝堂上正為著派誰援北爭辨不休,禦史台的晁全傑就在這時因貪賄造了冤案,遭人上京告禦狀,緊接著又被監察院參了好幾本。最終晁全傑革職入獄獄中一番刑審,陸續扯出了一些人。
最後,竟扯到睿王府去了。
此刻一幹官員為著該不該搜查睿王府,又爭論起來了。他們早暗裏分出了陣營,刑部那幾個堅持有嫌疑就該受查,站睿王一邊的自然不肯,說證據不足純屬誣陷。太子做做麵子,也說了幾句維護睿王的話。
靖元帝坐在龍椅上看向群臣裏的韓君曳,他眼中疑光一閃,還是緩和了些問道:“你有什麼要說的麼?”
韓君曳靜了須臾,說:“既然,嫌疑指到了兒臣這裏,兒臣覺得有必要查個清楚。刑部該怎樣查證便怎樣查證。兒臣今日起便自禁府門,配合查辦。”
靖元帝略點頭,“嗯,查個清楚,對你也是好的。就暫且委屈你了。”言下之意,還是要查的。
“啟稟皇上,”一官員出列道:“臣以為,搜查王府不是小事,為公正起見,刑部查案,最好能有禦史台協同。”
靖元帝準了。
隔日韓君曳就暫停了守備營的事務呆在家中。辰時一過,刑部的人就帶著搜查令進府來了。
來搜府的是刑部侍郎袁銘。韓君曳看了看他旁邊的協同禦史,有一瞬意外。
禦史台沒人想摻這一手,卻把顧連推過來了。
袁銘遞上文書,王府的人接過來呈與睿王。韓君曳草草一看,和聲說:“袁大人,先喝杯茶,再辦正事不遲。”
請他喝茶是客氣話,袁銘哪裏真敢在這裏喝茶?拱手道:“多謝殿下盛情了,臣任務在身,不便耽擱,還請殿下通融方便。”
韓君曳表示理解,讓手下領著人一一入內搜查去。
袁銘等人則在外院書房翻翻找找。畢竟是王府,他們雖是來搜查的,也不敢粗魯,想從那成排成摞的書卷裏找點什麼蛛絲馬跡可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秦宇引著顧連穿過長廊,停在主臥室門口,說:“這是殿下臥房,殿下不喜旁人出入睡臥之地,不宜大肆翻動,就請大人一人進去看看即可。”顧連微微頷首,轉頭對隨同的人道:“你們就在外頭候著吧。”秦宇便帶著其他人走了。
韓君曳的臥房可說一目了然,顧連一進去首先看到左邊牆上懸掛著把長劍,接著就是塊屏風,屏風後是臥榻,屋裏除了案頭上那隻香鼎和茶具幾乎就沒有別的擺飾了。雕花的物櫃上空空如也。
也不全是空的。有個黑棕色的木匣子,靜靜躺在頂層。
顧連就是被推著來這裏走個過場的,他根本沒想從韓君曳這裏搜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來。不過那隻匣子讓他很是好奇。他走過去略掂一掂腳,把它拿了下來。匣子不知多久沒人碰過了,顧連摸了一手灰塵,打開一看……
卻是張賣身契……
顧連不動聲色將那張紙收進袖子裏,才把匣子放回原位。
本來就是他的東西,算不得他盜竊。
顧連這樣說服自己,正要從臥房退出,就被人攔住了。
“顧大人,可查出什麼異樣來了?”韓君曳手環胸前站在木櫃旁,狀似認真地問。
顧連定一定神,說:“殿下說哪裏話,臣隻是任務在身,不得已循例進來看一看,哪裏能真的搜殿下的臥房?臣這就離開。”
韓君曳沒說什麼,待顧連從他旁邊過去才說:“顧大人既是任務在身,該搜便搜,本王沒有為難的道理。不過……”
韓君曳看了下顧連的袖子,慢聲說:“與案件無關的東西,顧大人就不能帶走了。”
顧連背對著韓君曳,默歎了口氣,須臾說:“殿下,這時過境遷,有些東西留著委實沒什麼意義。不如歸了原主,恩怨兩清。”
好一個恩怨兩清。韓君曳扯了點笑,有那麼兩分無奈,四年彈指過,顧連依舊對他不鹹不淡。
好歹同流合汙了四年呢。
“這東西本來就是我的,沒有物歸原主這麼個說法。”韓君曳背手走到案桌旁,背對顧連說:“你真想拿走,也不是不可以……”
顧連麵上微微一動,“條件?”
“五百兩。”韓君曳很幹脆開了個價。
顧連想和他兩清,也得看他同不同意!
“五百兩?”顧連怎麼也沒料到韓君曳會這麼坦坦蕩蕩地跟他談錢,反應過來後他又不禁咬牙——別說五百兩,就是五兩,他現在也拿不出來!
“你不願?”獅子大開口的某人很滿意他的反應,轉頭挑了下眉問。
顧連咬著牙槽,憋了半天,還是說:“現下沒辦法,我會盡快還你。”
韓君曳自然是無相幹,本身就不是錢的問題。
“不打緊,你慢慢還。記著就行。”
搜查任務進行了差不多一個時辰,袁銘估摸著也該退了。這種事情也得把握個度。畢竟睿王僅僅是有嫌疑,再搜下去恐怕有些不妥。於是與顧連碰麵後,便一同辭過睿王,交差複命去了。
涼月入窗軒,顧連坐在案前攤開了那張紙。白紙黑字,寥寥數行,一字一劃都是他不堪看的前身。
那是顧慎的賣身契。
顧連看了會兒,手撚著契紙擱向燈台。火苗挨著紙張瞬間高竄,須臾便隻剩一小撮黑灰散落在桌上。顧連看著那撮灰發了會呆,似自嘲又似惋惜,“五百兩呢。”
刑部沒有搜查到任何證據,晁全傑的案子就這麼結了。
有人被貶謫,就有人要升遷。這事落在了顧連頭上。
這些年顧連屢次得楊相爺相邀,已有人將他與相府門生掛鉤,由他替了晁全傑大夫一職,倒也沒遭到什麼異議。
有異議的,是援北的人選。
靖元帝最後欽指了睿王。
下朝堂後,顧連經過水池時,又見到了韓君曳。
韓君曳來的方向是籠翠宮,想來是剛去見過柳妃,正要出宮去。
“恭喜顧大人,一步高升。”韓君曳行過一段水上短橋,就和顧連麵對麵遇上了。
“參見睿王殿下。”顧連退了一步行禮。皇宮重地,睿王可以不拘禮數,他卻不能。
韓君曳看他彎身,說,“你也是要出宮吧?一道走。”
顧連沒有回拒,直起身跟在他左後方。
六月酷熱,但盛夏草木最是茂盛,林徑兩旁又多是高樹,倒沒覺得多熱。
走了一段韓君曳說:“君廷這次回來,似乎找你找得挺頻繁。”他像是隨便一說,腦中卻閃過前日宮門前,已經是少年模樣的韓君廷一口一個“泯之”。臉上那點不悅就浮現了出來。
顧連正想著援北的事,自然沒有看見韓君曳的不悅,說:“六殿下隻是有些課業上的疑惑,來找我解解惑罷了。”
韓君曳權且信了,道:“說起來,那小子向來不受管製,你怎麼收服他的?”
顧連不以為然,“六殿下隻是心思純粹,並沒有他人口中那般頑劣。”
韓君曳忽然停住腳步,新奇地看著他,“君廷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他。”
“就是個孩子而已。”顧連頓了頓,轉而正色道:“援北的事,你怎麼看?”靖元帝雖信了韓君曳,卻在這個時候,將他調去了塞北。不難看出,他已經有了提防之心。
“你說得對,他就是個孩子。”韓君曳莫名接著韓君廷的話題,讓顧連不明所以,但聽他又說:“就算父皇再怎麼偏愛他,又能寄什麼期望在他身上?”
原來,他在想這個。
靖元帝有廢儲立幼之心,已經是不少人都能看出來的事了。
但,這還是個未定之數。眼前緊要的,是韓君曳援北已是定局。這打仗之事最難預料,韓君曳若不能盡早結束塞北的戰事,就回不了京師,往後的計劃,要怎麼籌謀?
“船到橋頭自然直,不用擔心。”韓君曳回身看了眼紫宸宮方向,淡淡說道。
晚楓樓裏,陳木年半躺在椅上,半合眼聽著美人彈琴唱花間詞。
這小間,算是陳木年的專用間。隻他一人時,他就在這裏呆著。
韓君曳一進去便有人自動為他掀簾。
“你來啦。”陳木年拿扇子指了指旁邊示意他坐,身邊丫鬟即刻過去為他斟酒。韓君曳卻沒喝,挑了幾筷子青菜吃。
陳木年繼續聽他的詞,等美人一曲唱完,才懶懶坐起身,說:“溫庭筠的詞,我編的曲兒,如何?”
韓君曳對詞曲沒研究,但也不介意捧他一捧,“你陳公子所作,自然是上品。”
睿王殿下捧人時,也是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陳木年照樣很受用,喝了口酒。彈琴唱詞的姑娘從琴架旁起來,坐到他身旁。
陳木年挑了縷人家的發絲到鼻下一聞,是他喜歡的味道。他是這裏的常客了,鴇娘把他的喜好都摸透了,選進來伺候的人,從樣貌性情到裝扮,甚至用的香熏,都是按他的品味挑的。
陳木年放下人家的發絲,對韓君曳說:“這人兒新來的,我都沒碰過,讓給你?”
韓君曳把肉裏的薑絲挑出來,說:“你陳公子的新寵,我就不奪人所愛了。”
陳木年略正身,瞧著他,“看著不大高興,你那顧小公子給你不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