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府書房裏，韓君曳正坐在案前，將先前街上買回來的畫卷一張一張攤出來看。他其實不太懂畫，僅僅是好奇那個賣畫的人。可惜後來他再從那裏過，就沒再見過那個人了。韓君曳看了一會兒，把它們疊成一遝，對案旁侍女說：“去請秦副將過來。”侍女欠身應是，出去請人了。
    不多時秦宇走進來，“殿下，找我有何吩咐？”
    韓君曳把那一遝畫卷遞給他，“找個時間，把這些畫拿去畫坊裝裱起來。”
    秦宇撿上麵兩張看了下，別說名品，連個落款都沒有，不禁疑惑，“全裱？”
    “對，全裱。”韓君曳拿起了書，頭也不抬。
    秦宇收好了畫，正要退出，似想起什麼又回身道：“殿下，這月十九楊相爺七旬大壽，您去嗎？”
    “楊相爺是朝中元老了，他做壽，文武百官怕都要給他這個麵子，自然是要去的。”韓君曳倒沒什麼猶豫，頓了下又道：“賀禮的事就交給你了，我不曉得那些講究。”
    “這個屬下知道。”秦宇十分明白地點頭，睿王的人情往來，向來都是他在打點，韓君曳從不在這上麵花心思。
    七月中旬下了場雨，空氣裏便開始有了清爽的感覺。
    唐鈺順利進了守備營，似乎還很得賞識，入門就是個小旗。王勤一高興，上街打了兩斤酒，回家做了桌菜慶祝。第二天，就送兒子出門去了。
    十九日上午，相府門外車馬如龍，將門口一條兩丈寬的巷道停得滿滿當當。
    府內下人幾乎是腳跟不著地地忙進忙出，擺置酒席，接待賓客。
    來的人太多，內親外戚加上百官同僚擺了好幾十桌，廳堂是擺不下那麼多宴桌的，酒宴直接擺了在大院裏。餘下一方空地還搭了個相當闊達的台子。看樣子老相爺是打算宴後再上一出大戲。
    顧連遞上請帖，仆人接過恭恭敬敬引著他往席間走。入席後免不了與旁近的幾個同僚一番客氣往來，顧連一一應付著，隔著一大院的賓客看了眼“千裏之外”的那個坐位——韓君曳正與身旁一個將官說著什麼，互敬了杯酒。
    心裏感慨老相爺的“用心良苦”，耳邊聽得後方席桌上有人道：“那不是相府的二小姐麼？”
    隨即有人接道：“可不就是。據說當時已經與楊相爺斷絕了父女關係，想不到會出現在此次的壽宴上。”
    又有人道：“這也沒什麼好奇怪，始終血濃於水，何況相爺本就是個愛女如命的，縱然氣上頭來說出絕情的話，哪裏能真的說斷就斷？”
    “說到底是睿王爺大度，堂堂一個王爺在婚禮上叫新娘放了鴿子，這事換了旁人哪個能咽得下這口氣？”
    顧連正聽著後桌幾人你一言我一語，一道有點熟悉的慵懶的聲音插進來，“今日這場合，各位還是別討論這件事的好，睿王還在席上坐著呢。”
    幾人頓時噤了聲，陳木年稍側身對看向他的顧連笑道：“顧大人，你說是與不是？”
    顧連也不鹹不淡應付著笑了下，“陳大人說的，甚是。”
    雖然同這人不是很熟，顧連卻一直不大喜歡這個人，除去秉性的原因，更多是因為這人總愛拿一副半帶探究半帶玩味的眼光看他。
    沒人會喜歡別人總用這種眼光看自己。
    陳木年就他一旁的位子坐下來，抬手先敬了他一杯酒，顧連舉杯回敬，主桌方向便傳來了楊相爺的聲音，跟著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祝詞和頌言。
    老相爺已經七十了，精神頭雖好，一番應酬下來也漸現疲乏，又說了幾句多謝賞臉之類的話便留大家自行盡興，先行離開了。
    顧連看了眼近親席上已經為人婦的楊思蓉，想起前陣子那樁事，仍然覺得像出戲劇。
    戲台上鑼鼓震天，紅綢飄飄，十來個武生翻騰跳躍，刀劍滿場飛，搏得了台下一陣賽過一陣的喝彩。
    顧連按了按腦門。
    楊相爺喜愛看戲朝野皆知，顧連並不討厭看戲，隻是想不到一慣愛好文戲的楊相國這回請了個武戲班子。打從戲一開場，那喧天的鑼鼓聲，就沒停過。
    顧連好撐歹撐，撐了約摸一柱香，估著禮數已盡得差不多，便從席上退了出來。
    車夫去駕馬車，大約是門口馬車停放太滿堵著了，遲遲未來。顧連已經被吵得腦仁生疼，索性從偏門先離開。
    偏門出去是條幽靜的後巷，顧連站在兩側灰牆的小巷裏，隱隱約約還能聽到從裏頭傳來的轟鬧聲。
    一條小巷走到盡，轉出去就是街市了。沒有馬車隨從，顧連就在街上隨意轉悠，轉著轉著進了家文房店。俊雅的年輕人一進店門，店主便滿臉熱絡的笑容迎了上來。入內坐下後攀談幾句，店主便讓人將私藏的紫青墨錠和狼毫筆送了上來，供他品鑒。
    顧連一一細細地看，細細地試，偶爾和店主聊上兩句，店主許是覺得遇到了識貨之人，一直笑容不減。
    筆鋒在紙上勾勒出一行行清雋的字體，如執筆的人一般雋雅怡人。
    “怎麼樣？我沒騙你吧？這色澤，這質地，算得上百裏挑一的上品了。”
    顧連不置可否一笑，“尚好。”
    老板在旁彎著腰看他寫字，誇完了他的墨錠正要再誇一誇他的狼毫筆，不經意轉頭卻看見了一個神情淡漠的年輕人。年輕人一聲不出站在他們後邊，看情形還站了有一會兒。
    顧連仍在認真試筆，絲毫沒有察覺到。老板正要出聲招呼，對方卻給了他一個噤聲離開的暗示。那人氣質不凡，又一身清簡貴氣的衣著，一看便知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少爺。老板識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你這墨雖好，就是持恒性算不得極好，用來日常書寫尚可……”顧連說話間邊抬頭，一旁的店主已經不見蹤影，視線往後一尋，就看到了正站在他身後的韓君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