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將顧連帶至馬車旁，對裏邊人說：“殿下，人帶過來了。”簾布掀起，韓君曳自窗口露出臉來，“我有話與你說，上來吧。”
    顧連沒說什麼，進了馬車。
    王府的車駕很寬敞，裏頭還擱著小案幾，上麵燃著寧神的熏香。兩個人隔著張小案還是能保持著些距離的，所以顧連沒怎麼覺得不自在。但他也沒先說話，隻低眉看著小香爐梟嫋的輕煙。
    馬車行了一段，韓君曳才出聲，他說：“我想你應該有問題要問我。”
    顧連才將視線移到他身上，神色複雜：“那個吟嬪，是你的人吧？”
    韓君曳倒不遮掩，一臉無所謂地說：“你不是撞見了麼？”
    顧連啞然片刻，說：“那麼殿下現在，預備如何處理我？”
    韓君曳失笑，“我處理你做什麼？”
    “你往禦前送人，不太可能是為了討皇上歡心。”這不是韓君曳的作風，即使今時已經不同往日，但顧連不認為韓君曳屑於做這種事。
    韓君曳來了點興致，“說下去。”
    “你是想在禦前……”顧連遲疑著道出猜想，“安插耳目？”
    “被你撞破了。”韓君曳狀若無奈，“想來你也猜得到我安的什麼心，在我決定怎麼處理你之前，不如你先說說，你預備怎麼做？”車裏悶熱，他掀了簾子透氣，西斜的日光便從半開的簾子透了進來，柔柔地在他臉上打出光暈。
    顧連看著身前那束光，“我若說，我願與殿下同一陣線呢？”
    韓君曳放下了簾子，回頭皺眉瞧了他一陣，問：“為何？”
    “與其為自己樹一個敵，不如為自己尋座靠山。”顧連勾了點笑，含義不明，“再說日後，說不定還有需要仰仗殿下的地方。”
    “立場表得不錯。”韓君曳頓一下，對上他的目光，“但你認為我會信嗎？”
    “我是誠心想投靠殿下的，”顧連垂眸，“殿下若不信，想要封我的口，也是很簡單的事。”
    馬車行著行著停下了，兩人的話也停在此處。
    車裏靜了會兒，韓君曳忽地笑了，“說什麼封口不封口，你把我想成什麼了？”
    顧連沒接話。車外有人恭聲說：“殿下，到了。”
    “你下車吧。”
    顧連看向他，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韓君曳悠然說：“今天就不封你的口了，剛才可是有不少人見著你上了我的馬車的。”
    王勤把菜端上桌，看了看昏黃的天色，小院木門就“吱”一聲開了。
    “怎麼才回來？”他擺著碗筷。
    “遇著個熟人，耽誤了一下。”顧連隨口答著，坐到桌邊。
    王勤盛著飯，眉頭一皺，“別是遇著睿王了吧？”顧連在京師能有幾個熟人，他一隻手能數過來，同在京西一段的，可不就剩那一位了麼？
    顧連倒也不回避，說：“住同一條街的，遇著是早晚的事。”
    “他沒為難你吧？”王勤本能地問，他對顧連與睿王間的事知道得不多，但他始終記得當年顧慎從宮裏逃出來時的樣子。他對睿王一直有戒心，打顧連入京來，他最擔憂的，也是睿王。
    顧連隻搖搖頭，拿起碗筷吃飯。
    “如非必要，你不要與他有牽扯。”王勤不好細問，隻好多嘴說這麼一句。
    “唐鈺信裏不是說的今天到麼？怎麼還沒見著人？”顧連岔開話題。王勤無妻無女，隻一個養子，叫唐鈺，與顧連差兩歲。顧連還在清安裏的時候，那孩子也是天天跟著他的。後來自己隨父入京，那孩子也離開清安裏外出學藝去了，至此就沒有再見過。
    “大概碰著什麼好玩的事逗留了。”一別幾年，王勤對兒子的印象還停留在十三歲，不禁遐想，“這都出去好幾年了，也不知道變成個什麼樣？”
    正說著，院門又開了。年輕人背著包袱佩著劍，風塵仆仆走進來。
    王勤看著人愣了一會兒，到底認出來了。他走過去拍了拍對方肩頭，欣喜溢於言表，“你小子……都比我高了！”
    唐鈺麵上寡寡，牽起一笑，喊了聲：“爹。”
    “長高是長高了，這性子怎麼半點沒變？還是這麼悶。”王勤對兒子平淡的樣子有點無奈，揉了揉他手臂說：“高興點。”
    唐鈺實話實說：“我沒有不高興。”
    王勤差點想打他，就聽到了顧連忍俊的聲音，於是拉了他到顧連麵前，說：“來，見過公子。”
    唐鈺看著顧連，卻沒開腔。王勤催了一下，才輕聲喊道：“公子。”
    顧連報以一笑，“回來得剛好，一塊吃吧。”
    唐鈺點點頭，王勤便把他的包袱卸下來，去裏邊再拿了付碗筷出來。
    夜裏滿天星鬥，顧連想著一些事睡不著，到院裏透透風。巧的是唐鈺也沒睡，就在台階處坐著，拿樹枝在地上隨便比劃。
    見顧連過來，唐鈺本能起身，許是久別生份，他看起來卻有點拘著。
    從前就不是個伶牙俐齒的孩子，顧連也知道他，笑問道：“怎麼還不睡？”
    唐鈺說：“屋裏熱，出來透透氣。”
    “你從前就不耐熱，”顧連回憶著說：“夏天總跑到涼亭裏睡。”
    唐鈺神情稍稍放鬆，說：“大小姐好心，讓人在亭裏打了隻長椅。”
    顧連坐到台階上，仰頭看著繁星，“小時候問你將來想幹什麼，你總說不上來，怎麼後來就想去學武了？”
    唐鈺也坐回階上，但沒有回答顧連的問題。他從小跟王勤在顧家生活，接觸得最多的就是公子。他性子悶訥，不愛與旁人打交道，隻知道跟著對他比較友好的公子。他曾以為自己會一直跟著公子。可是後來顧慎去了京師，他卻留在了清安裏。
    顧連是不知道唐鈺的失落的。唐鈺不答，他就換個問題，“這次進了京，有什麼打算嗎？”
    唐鈺沒怎麼考慮，說：“想去守備營。”
    顧連有點意外，但也很高興。雖然不知道唐鈺為什麼想去守備營，不過，那個木訥寡言的孩子，看起來已經變成了個目標明確的年輕人。顧連感慨而笑，說：“今日重逢，本來該請你喝兩杯，可是家裏沒酒了，改天請你。”
    唐鈺看著顧連側臉，有什麼問題想問，最後也沒問，隻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