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懷霆看愣了神。
    孟文筠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刻意大聲了些。
    “所以朗隊，離後山最近的地方就是宏才中學！我想這裏應該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一聲朗隊，把他拉了回來，他反應片刻，趕忙上前掏出證件“大爺麻煩您開門，配合一下我們調查。”
    校主任聞訊第一時間趕到，挺著圓圓的啤酒肚，堆笑出滿臉褶子“哎呦，這不是孟文筠嗎？我老遠過來看著像你，敢情還真是你。怎麼，回母校看看？”
    朗懷霆心裏一愣，眼底劃過一絲驚訝：原來孟文筠初中是在這裏上的。怪不得他會對這一帶熟悉。
    “哦，路過。”
    孟文筠聲音中帶著冷逸，隻是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校主任還在熱切的期盼著什麼。
    見孟文筠不再說話，朗懷霆隻得接過話茬說“也沒什麼，正好在附近辦公，聽說你們每年培養不少學霸，過來看看。”
    “哈哈哈，我們這裏專門培養學霸，文筠就是當年的中考狀元，妥妥的學霸。我當年還是文筠的班主任呢。你看這一晃，文筠都做警察了……為母校爭光呀。我們當老師的，臉上也有光彩，別的不敢說，教書育人是我們的天職嘛。”
    校主任語氣裏帶著自豪，不自覺的挺直了腰，尤其把班主任三個字說的聲音高了些。
    “育人？十年育樹百年育人。育人兩個字分量可不清。”孟文筠陰冷的語氣中揚著質問。
    對宏才中學的一草一木，孟文筠都是熟悉的，他很清楚這是一所什麼樣的學校。
    走近學校的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讓他感到壓抑的地方，他強迫自己不去回想那些令他憎惡的過往，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校主任被他的話弄得有些尷尬，顯然很不自在，慌亂地避開他的視線。
    “隨便聊聊吧。”孟文筠冷冷地追問“你們這裏有沒有習慣用左手的成年人？”
    朗懷霆棱角分明的臉上，眨著一雙疑惑的大眼睛，如同墜入迷霧中。
    校主任擰著眉頭想了半晌，道“還真有。教曆史的趙仕鵬，趙老師。好幾次我去食堂打飯，都見他用左手吃飯。你畢業的早，沒趕上他，他是10年前來的咱們學校。小縣城來的。”
    “小縣城”好像是這位大主任棄之以鼻的地方。話裏話外能感覺到他對這位趙老師並不是太待見。
    “文筠，他是不是犯了什麼事，要是他真有事，咱們學校絕對不會包庇，你放心。我早看他不對勁，前兩天他還請假了，他的課都是王老師代上。一個初三畢業班的老師，還是班主任，居然連續請假，太不像話了……這會影響咱們學校升學率的……”
    孟文筠沒有理睬他，而是看向身邊的朗懷霆，挑起眉毛，揚著音調“請假了？”
    多年刑偵的直覺，讓朗懷霆和孟文筠同時敏銳地嗅到了什麼。
    “麻煩您帶路，我們想看看他的辦公室。”朗懷霆打斷了校主任的話。
    路過教學樓的時候，晚自習的燈光透過窗戶灑落到操場上。孟文筠不自覺駐足，他的目光停留在二層的一間教室窗戶上。
    回憶不請自來，它幫孟文筠重啟到初三模擬考試後的一個下午。
    “孟文筠，這次考試你居然掉了一名，才年級第二，你怎麼搞的？老師那麼用心栽培你，你倒好，全當兒戲。是不是因為那些手辦？這是什麼關頭，還用我說嗎？你的中考，我的職稱。全在這一搏。我告訴你，我已經叫了你家長，你父親一會兒就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一定考第一……您別叫我爸……”
    當當當當當
    一陣不耐煩的敲門聲，蓋住了孟文筠的聲音。
    “孟文筠家長吧？”
    “李老師你好，我是孟長盛。”
    “從初一就叫您，初三快畢業了才看見您一麵，我不管您是忙什麼工作的，這孩子再這麼下去就完了。這麼緊要的關頭，他居然玩物喪誌。簡直辜負了我的心血，我對他非常失望。我的教學生涯不能被這樣的孩子影響。你們好好聊聊吧。我出去一下。”
    “……”
    “你是真不讓我省心，誠心是吧？要做我孟長盛的兒子，就必須任何方麵都是第一。我給你放到這個學校，就是想讓你斷絕了所有幹擾，好好長進長進，這是對你負責。可你看看你這樣吊兒郎當的，怎麼給弟弟妹妹做表率，你有個哥哥樣兒嗎？你媽是怎麼教育你的？她就知道自己做生意，滿世界跑，不知道管管你嗎？”
    “我和第一名隻查了1分，沒考好是我的原因，不管我媽的事，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媽？”
    啪！
    一個巴掌，重重地拍在孟文筠稚嫩的臉上。
    “頂嘴！”
    孟長盛單手拎起瘦弱的孟文筠道“我跟你媽已經已婚了，你已經被判給了那個女人。我現在有自己的家庭。管你是因為你身上流著孟家的血，別自以為是給我找不痛快。”
    說著孟長盛轉身離去。
    暖陽下的辦公室裏，靜得讓人窒息，那就像是孟文筠的哽咽聲。
    他僵硬的杵在原地，脊背緊繃，緊緊咬著牙，手心因為握拳太緊壓出一片紅腫。
    那一刻他發誓要再優秀，並且足夠強大。
    強大到有一天，可以抵住那一巴掌。
    此刻他能做的僅僅是在滾燙的臉上築起一道反抗的城牆，隻為了努力忍著即將滾落下來的淚水，可惜這道城牆不堪一擊。
    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通往趙仕鵬辦公室的這一路，孟文筠幾次都想轉移注意不去想它。但這段回憶像快堅硬的骨頭，哽在孟文筠的咽喉處。
    趙仕鵬的辦公桌上堆滿了零食，像座小山。
    朗懷霆習慣性地查看各個角落，盡管趙仕鵬目前隻是有作案嫌疑。
    但往往在案件中越是不確定的、未知的，越有可能就是關鍵性的犯罪事實，所以朗懷霆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打開抽屜，裏麵擺著幾本中草藥圖鑒，他隨手翻開一本，在中藥川烏那頁發現了一個新的折痕。
    “一個曆史老師，居然對草藥這麼感興趣。”朗懷霆隨口說著。
    孟文筠並沒有去碰任何東西，他不喜歡這裏的任何一間房間，任何一件物體。
    他雙手插著褲兜，故作放鬆地溜溜達達環視一周，最後在零食麵前停了下來。
    趙仕鵬的桌上除了零食，還擺了一份褶皺的成績單。
    上麵有兩個成績，格外引人注目。
    年級第一名：沈怡遠99。5分（A）。
    年級第二名：謝冉99分（A-）。
    孟文筠的眼眸在這兩個名字間，來回切換。仿佛要在這0。5分之間上演一場似曾相識的劍拔弩張。
    他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這聲音像是緊箍咒一般，鑽進他的腦髓裏。
    “要做我孟長盛的兒子，就必須考第一。任何方麵都要第一。你看看你這樣吊兒郎當的，怎麼給弟弟妹妹做表率，你有個哥哥樣兒嗎？”
    一股窒息的感覺，瞬間襲上心頭。
    像是凝固住了周身的血液，孟文筠有些眩暈，他極力掩飾著自己的失態。
    狼狽間，眼神剛好落到零食上。
    “朗隊……薯片不錯，我能吃嗎？”
    孟文筠胡亂一說，隻為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朗懷霆頭也不抬“嘶，回去給你買，別動人家的。”
    “那是學生們送的，孩子們都特別喜歡趙老師。”
    孟文筠點點頭，眼底浮出疲憊，他艱難的移開步子，遠遠地逃離成績單。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