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方平鎮上來往的行人漸漸變少。
    一處僻靜的河邊，乾佑恩和秦木蘭兩人手挽著手，走在河邊。整整一個下午，他們都在一起，陳浩跟著他們，遠遠的，雖然也覺得不太合適，但卻也是不放心兩人。
    “佑恩，晚上，我們一起回家去見我爹吧！”
    乾佑恩想起白天，辛寡婦很不友善的態度，心裏疙瘩了一下，倒也不是怕，卻很是擔心：
    “木蘭，我們的事情，你怎麼和你爹說的？”
    秦木蘭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還沒有和秦老大好好說起過這事。一來，乾佑恩的母親不同意他們倆的事情，她不確定她和他之間還可以有未來嗎？二來，家裏的事情太多，她沒顧得上自己的事情。
    “我隻是說，我在上海有個叫‘乾佑恩’的朋友。”
    這話的意思很清楚，她沒有提到自己太多，“朋友”這樣的身份讓他有些失望，卻並不意外。這一個月來，他越來越覺得秦木蘭的離開有些蹊蹺，加上今天所看的，他也更確定了其中一定是發生自己不知道事情，而且事情不太好。
    不管他們之間產生而來怎樣的誤會，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他的木蘭心裏有他。那麼，接下來會遇到的阻礙，他都有信心去克服。
    彩霞染紅的小鎮上，兩個影子一點一點地消失在街道上。
    裁縫鋪的後院，秦老大坐在飯桌前，一動不動，辛寡婦和夏進轅也坐著。
    本是一家人在一起吃晚飯的時間，卻沒有了往日的熱鬧與溫馨，隻有死靜般的沉默。秦老大喝了一口桌上的女兒紅，眼睛默然地看著眼前，沒有焦距的眼神看上去很落寞，他沉沉地問道：
    “小進，你一天都沒有見著木蘭了嗎？”
    “秦叔！”夏進轅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秦老大，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模樣也仿佛老了很多。
    擔心夏進轅會無意中說到不該說的話，辛寡婦趕緊接話：
    “哎呀，木蘭這麼大個人還能丟了不成。對了，不是那姓乾的來了嘛，興許兩人路上碰到了。你別瞎操心了。趕緊的，吃飯吧！”
    “玉芳！”
    秦老大抬起眼，看著想要盛飯的辛寡婦，就一個眼神，她就知道了，他有話要說。她歎了口氣，在一旁坐了下來，嘴裏嘀咕道：
    “想說什麼就說吧，老憋著也不是事！”
    這幾天秦老大的異樣，夏進轅看在眼裏，由於種種的原因他什麼也沒有問，他也以為過些天就好了。可是，沒有想到，事情似乎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
    “小進，你應該也知道木蘭不是我的親身骨肉。”
    夏進轅沒有太多的驚訝，隻是平靜地點點頭。
    “二十多年前，我和你義父他們和往常一樣去秦寨附近轉悠。一到湖州，就聽見滿鎮的人在說董家為女兒辦周歲宴的事情。我們幾個也去看了一眼，那場麵真氣派。不過這董家倒不像其他富人家，是個大善人。聽鄉裏的人說，董家夫人常常幫助窮苦百姓。”
    “秦叔，既然董家行善一方，你應該……”
    夏進轅是了解秦老大為人的，他雖然是土匪頭子，卻也是有個有情有義的人，打家劫舍也是規矩的。他的問題還沒有問下去，柴老二從屋裏出來，一臉愧色地接話：
    “大哥沒讓我們去，是我和三弟自作主張去的。大哥，這幾天你都悶悶不樂的，難道木蘭知道是我們掠劫董家，還殺了她父母，害她家破人亡的嗎？”
    柴老二的話一出，頓時院子裏鴉雀無聲。辛寡婦雖然大概也知道了些，但當聽到柴老二親口說出來的時候，心裏還是沒由的疙瘩了一下。
    夏進轅沉著臉，倒沒有辛寡婦那麼吃驚，他畢竟也是血裏來血裏去的人，隻是這卻是他想到的最壞的結果。
    在秦寨看著木蘭一天天長大的時候，柴老二就開始在擔心這一天的到來，他承認自己不是善類，也沒有秦老大那樣有同情心。可是，秦老大一直以來待他不薄，特別是在外頭混了幾年狼狽而回的時候，他心裏更是敬他、重他。
    “大哥，那我去跟木蘭說，殺她爹的是三弟，殺她娘的是我，和你無關！”
    “義父！”
    “柴爺！”
    夏進轅、辛寡婦兩人同時喝住魯莽的柴老二。
    “進兒，你叫義父？”
    自從夏進轅回來後，就一直喊他“二爺”，這個不冷不熱的稱呼訴說著夏進轅和柴老二之間父子情意已了。年輕的時候，柴老二對這種莫須有的親情看的很輕，收養夏進轅也是一時興起，之後待他也是平平，甚至有不少拳腳相向的時候。
    這些日子，夏進轅看到的柴老二一直在茶樓做幫工，有時候還去其他鋪子做些散工。錢掙得不多，卻踏踏實實地在過每天。他看到了他的改變，而且這樣的改變若非親眼所見，這輩子他都沒法想象他會是曾經專橫跋扈的柴二爺。
    於是，在很多年以後的一個晚上，當木蘭靠著他的肩膀問他：
    “你，不恨二叔了嗎？”
    他能笑得那麼坦然，然後平靜地說道：
    “木蘭，這些年，我經過一身榮辱變化後，已經不再似當年般年少輕狂，也少了幾分憤世嫉俗的氣焰，現在我也會時不時會去回憶。回憶過去，兒時、少時、年輕時，落魄的、輝煌的，傷痛的、幸福的……”
    而此時此刻的他，經曆過生死別離，看淡了恩怨紛擾，他的心變得靜了，也平了。
    對於柴二爺，他或許還是沒有太多情感，但他在偶然想起過去的時候，也會有想到他的好。這些或許已經足夠了！
    “義父，這事我們還是再商量商量再說吧！”
    “好！聽你的！”
    柴二爺很是滿足地退到了飯桌旁，撿了個空位坐下。
    “秦叔，這件事……”
    夏進轅安撫了衝動的柴老二後，開始和秦老大商量後事。
    “我們走吧！”
    “木蘭，你沒事吧！”
    誰也不會料到，就在秦木蘭興高采烈地拉著乾佑恩走進裁縫鋪的時候，正是秦老大第一次當眾說起往事的時候。
    秦木蘭原本隻是不想打斷秦老大的話，這幾天她也發現了秦老大的悶悶不樂，她不知道怎麼開口去問，畢竟現在他的身邊還有辛寡婦，她相信以後的很多事情需要的不是她，而是辛寡婦一路的相依相伴。
    但是，這一步的等待，卻讓她得知這意外的消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僵硬地無力動彈，也不記得自己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心中所想是什麼，她隻是慌亂地一片空白。
    乾佑恩也沒有再什麼，他一把抱起顫抖不已的秦木蘭，悄悄退出了裁縫鋪，仿佛他們不曾進過門，也不曾聽到過任何的話語。
    夜，在悄無聲息中慢慢籠罩了整個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