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信子  莫語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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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初見莫言,是在農場巨大無比的風車下。帶著他的有戴維,母親,以及父親。
    那個傳說中風華絕代的男子,他們看著莫言,眸帶疼惜,背後襯著維拉一成不變的恬靜的風景。似乎感應到我的存在,他轉過身來,衝我笑,美麗得令所有散在碧草間的花,都燦爛起來。
    湛藍如大海的瞳孔,亙古的憂傷。我那時極討厭莫言,因為父母單單拋棄了我,卻依舊放他在身邊。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我仿佛被排除在外,所有的溫言笑語都屬於他,年少的我,在如此溫馨的場麵下,時常緘默。
    父親看我的眼神,浩如煙海,卻無比深沉。
    然後,在這麼美麗的碧空下,我伸出雙手,把眼角和嘴角往下一拉,做了個奇醜無比的鬼臉。莫言怔了怔,然後抿唇羞澀地撇撇頭,把餘光投向腳背,學我做了個一摸一樣的鬼臉。
    就是在這樣的時刻裏,他也是笑著的。不知為何,我卻嚇了一大跳,因為他那雙藍盈盈的瞳眸,像極了嬤嬤講的夜裏出現在城堡中的,鬼伯爵。
    然後我哭。
    在那個陽光晴朗的清晨,風車的聲音伴隨著牛羊散在風中。我衝莫言做了鬼臉,莫言笑了,我卻哭得一塌糊塗。
    僅僅是三歲而已。
    七歲的他帶著三歲的我,在原野上狂奔。遠處巨大無比的風輪,精致而又壯闊。伴隨著忽忽的風聲,我的心愈發平靜,卻愈不平靜。他興衝衝地指著蔚藍的碧空,對我說,荷蘭是這樣美麗的地方,還有這裏的一切,風車,風信子,鬱金香,以及這碧空白雲下的農場。
    我那時很天真很天真地問他,還有呢?
    “還有莫語啊。”他淡淡地笑了,稚嫩的麵龐卻有了仿佛成人一般的舒展,我呆呆地看著他,然後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他的瞳孔在陽光的映襯下十分漂亮。閃爍著微光,像某個夏夜裏一夜綻放的白色風信子,淡雅到了極致。轉眼過去那麼多年,我們都長大了。
    他的手指瘦削,腕骨分明,卻微涼。
    其實莫這個姓相對於其他是極另類的。父母分別叫莫失,莫忘。而我們兩兄弟卻叫莫言,莫語。長輩的願望很容易別從名字裏看出來。
    於是,在他們決定我們叫這個名字時,便注定了一些東西。
    我緘默,莫言安靜。然後,父母死了。應該是沒有什麼痛苦的,他們一同離開了。很多人都說天有不測風雲,我卻更願意相信,那是天譴。
    因為父母,是兄妹。
    他背對著我,身後映著一大片雪白的風信子,聲音如手風琴一般,動聽卻憂傷。
    “莫語,忘了吧。”
    我還記得我當時沒有回頭,隻在他的方向略略輕蔑地鞠了一躬,嗓音因過久的沉吟而有些幹澀和譏誚的上揚。我捋了捋微亂的額發,不在意地輕聲道:“親愛的哥哥,您難道當真了麼?不過是玩玩罷了,隻是您太美麗了,我不禁仰慕你,所以才有些失控。”
    莫言倏地轉過來,很認真地凝視我的眼睛,與他對視了幾秒,我便移開了視線。我不能看著莫言的瞳,那麼純淨的藍色瞳孔,讓我看一眼便會落淚。
    “真的麼?”
    “僅此而已。”下頷被他強硬地掰上去,勉強與他平視,夜幕下如出一轍的兩張臉,淚水很快模糊了眼眶。我抬起頭,勉強地望著他,視線卻移向遙遠的虛空。“你是莫言。”
    莫言自嘲地笑,細長的指尖撐著削尖的下巴,他看著我,聲音輕緩,卻一字一句:“莫語,這是你第一次叫我哥。”
    我看著他,點頭道:“血緣的羈絆是世界上最難以斬斷的枷鎖。”我頓了頓,折起一隻風信子,遞給莫言。“就算哪一天莫言不見了,拋棄莫語了,那麼我,還是可以找到你的蹤跡。”
    莫言撇過頭,輕輕地問道:“為什麼呢?”
    “因為,”我指了指他手中的純白色的花,微微地頷首:“因為莫言身上,有風信子的味道。而莫語卻是出了名的狗鼻子。”莫言瞪大了眼睛,第一次露出錯愕的表情,我哈哈大笑,笑得撲到在草地上。
    莫言久久地看著我,也笑了。他的笑容滿是苦澀,我卻是絕望。
    離別的那一天,他的背挺得很直,背後,所有維拉的仆人都目視著他離開。我站在最大的那個風車上,一直遙望著他,知道他走出維拉,消失在夕陽中。清風吹過,風信子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像勇士胸前光耀的勳徽。
    他說過會給我帶來鬱金香的種子,然後和我一起在夏季,狂奔著,灑遍農場青青的牧草地。他說,鬱金香是荷蘭最美麗的花朵,它開放時無端紅豔,如火如霞,卻於熾烈中橫生纏綿,遠非妖嬈一詞所能形容。
    可莫言看著我,握緊我的掌心。“鬱金香,愈美的,卻愈是有毒。”
    然後我沉默,良久未吭一氣。莫言有些擔心地望著我,我被他弄得一怔,搖搖頭說:“莫言,你看那一望無際的風信子,不是一樣很美麗麼?”
    莫言蹙緊了他漂亮精致的眉,看著我,說莫語你怎麼像個小女孩一樣,竟喜歡這樣的花。風信子美則美矣,卻太過素淨,讓人看了心裏會不舒服。
    我淡笑,沒有說話。純白的花瓣,的確,有幾分惆悵。
    “可鬱金香太過濃豔,反倒令人喘不過氣來。”留海有幾縷落在了眼睛旁,很癢,我揉揉眼睛,他安靜地看著我,微仰的頭,從我這個角度依舊可以看到,被厚重的純黑色天鵝絨窗簾掩映的陽光下,修飾得如玉般的下頷和頸項。
    難怪那麼多人都說,莫家人各各都是狐狸精。於是我就笑了,笑不可抑。莫言縱容我,隻靜靜地坐在一旁,任憑陰影遮住了大半個臉頰。
    卻隻有巴掌大。
    “可我喜歡風信子。”莫言點點頭,在我的磨牙聲中忍俊不禁。修長的指尖滴滴答答地敲著歐式的搖椅扶手,不相上下的優雅。
    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是很美好的回憶呢。
    莫言極少與我爭執,我們兄弟卻為了小小的花而耗去了維拉悠閑的下午時光。最後還是沒有結果,以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結尾。迷糊間有人替我掖上被子,微涼的指尖從額際一直流連到唇畔。我在睡夢中微微勾唇,趁他不注意時一個借力把他拉到床上,笑成一團。
    唉,莫言。
    莫言。
    莫言。
    腦海中密密麻麻地布滿這幾個大字,他的音容,他的寵溺,還有他站在風車下對我微笑的樣子。驚世的風華閃爍了,點亮了純白的風信子,在風中搖曳。
    他喜歡鬱金香的濃鬱,我卻不喜它的毒。
    我喜歡風信子的清淡,他卻不喜它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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