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仰著頭，忍受著脖頸帶來的僵硬，使勁地眨眼睛。
    屋頂紋飾帶著荷蘭獨有的歡快與清新，卻又不失華麗的繁複。水晶串起的吊燈在空中微微搖擺，襯著極其美麗的造型與變換的光束，成為寬闊的正廳中唯一的發光點，似乎，不是唯一。
    我看到他們在旋轉，一直旋轉，讓我頭暈。餘光瞥到那個人向我走來，我連忙受驚似的垂下頭，又是一次天旋地轉。
    視線出現了盲點。我搖晃著身體，目光直直地看向旋梯後麵的木門，雙眸無神。
    “莫語，你又在搞什麼鬼？”如清雨般淡淡的聲音，轉瞬間修長的手已經搭上我的肩，努力晃了晃。我吸吸鼻子，不敢看他的眼，隻得嘟嘟囔囔地說：“莫言，你……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已經離開了麼？”
    那人淡淡地笑了笑，鬆開了桎梏的手，優雅地退後一步，深深地屏住呼吸。
    我推開他，便向前走去。
    “莫言，你說過你不會回來的。”
    “可是，哥哥想弟弟了，怎麼辦？”莫言看著我，模糊的視線勉力聚焦，他兩條長腿隨意的搭著，風度優雅，神情清淡。
    漫不經心的語調，一本正經的臉，可臉上帶著的那絲笑卻出賣了他。我眯起眸子，使勁揉揉眼睛。差不多好了。莫言彎起深邃的藍眼睛，那張天使才有的臉上滿是愉悅的笑意。
    沒有人講話。我隻覺得站在這裏是一個慢慢石化的過程，一寸一寸地化為石塊，然後風化，龜裂。“為什麼？”
    風聲太大，聽不見聲音。我撇過頭，悶悶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莫言，你變了。”飛快眨著的睫羽有一根倒刺了，紮得我眼睛生痛。我又揉了揉眼睛。
    莫言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眼前的人影又一次模糊得不清楚。我的指尖輕輕顫抖，隻覺麵紅耳赤，四肢卻異常冰涼。
    “你忘了麼？”我索性坐下來，薄唇豔紅如血。“你的弟弟，是個同性戀。”
    莫言聳肩，攤開手，無可置否，長指輕輕敲打著扶手，這是他的習慣。他忍耐了片刻，終於不耐煩地說：“莫語，這裏是荷蘭。”
    荷蘭？我笑了笑，臉頰被拉扯得很疼。我半眯起眼睛，譏誚地說：“可我是你的弟弟。你能保證你絕對不會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我可不能保證。”手指被細細塗成了殷紅色，配著白皙修長的指尖，異常賞心悅目。
    可前提是，在一個女人的手上。“你當初不就是因為接受不了我的性向離開的麼？”我的眼角冷冷一挑，莫言看得有些愣了。
    “可莫語，你畢竟是我的弟弟。”
    “弟弟？”我又笑了。今晚那麼想流淚，卻偏生地笑個不停。“那你想要怎樣？拯救我這個墮落的人嗎？還是……”話沒有說完，我停住了，懊惱自己怎麼那麼沉不住氣。
    莫言聞言蹙緊了眉頭，蒼白的眉目間天藍色的眼睛就如同上好的水晶一般反射著瑩瑩波光。“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會很唾棄我自己。”
    我愣住了。而後坐直了身體，微微正色道：“莫言，荷蘭有無數的地方你可以去，但是這裏，”我衝他擺了個手勢，雙目冷凝，“這裏不可以。”
    莫言勉強地笑笑，艱難地吐字說道：“為…。。什麼？”
    “因為我是個gay。”我衝他很輕鬆地晃晃指尖，做了個0的口型。“你若是接受不了的話，就沒有必要待在這裏。反正你總不會無處可去，莫家留下的資產，”我攤開手，掌心朝上，“總不會讓你餓死。”
    莫言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痛意，從那雙驚痛的眼眸，我可以感到心在慢慢揪緊。果然，是血脈相連的兄弟呢。莫言定定地凝視我許久，終於試探地伸出手，微涼的指尖拂過我的眼角和眉梢。
    清透的聲音帶著一絲緩慢的憂傷，他在耀目的燈下看著我，輕輕地對我說：“莫語，你哭了。”
    “你愛我麼？”幾近突兀地問出這句話，我一愣，旋即盯著莫言。他有些驚怔，湛藍色的瞳孔一瞬間深沉如蒼茫大海。然後深深吸了口氣，對我溫和地笑開。
    霎那間光影重合，陽光下無比美麗的男孩背對我站在風車下，他的背後是一望無際的牧場，然後我踮著腳走到他背後，想要嚇嚇他，他卻先轉過身來，藍瞳微彎。
    我怔住了。就如同那年，我很不爭氣地被陽光炫花了眼一樣，莫言隻需要回頭， 輕輕地對我笑，我就可以放棄塵世間的所有。那是年幼，溫和又有小小狡猾的莫言，是我除卻維拉，唯一在乎的存在。
    我歪著腦袋，說不清是什麼表情，隻是一直定定地看著他。莫言出乎意料的沉默，我笑了。突然伸出手使勁一拉，唇上便傳來柔軟的觸感。
    帶著清晨風信子花瓣上露水的芬芳，有點淡淡的苦澀，我幾近沉迷，臉頰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