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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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完中國的農曆新年,時序將進入春天二月。
台北的氣息很熱鬧,街上人來人往都在迎元宵節。
晚上用過膳後,華顏就自行回房了。
他自前日開始被允許在屋內自由行動,但隻限在幾個地方,一樓的廚房,餐廳,以及後院。
後院種了一整排的蠟梅,花已謝了,一條又一條的枝椏還高高擎著。
一旁的白樺木卻透著春意,開始開花了。
男人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回來了。
三天前,雨宮一大早就跟他說要住在山上幾天,那時,他根本不想聽。
他絲毫不在乎雨宮的行蹤。
直到昨晚他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好的逃走機會,今晚,就趁今晚吧。
他趁著下樓的時候,故意流連在廚房和餐廳,以各種角度查看路線。
然後,他走到後方的庭院,沒有一個人。
今早,他已經看過這裏的地形了,往後方走會經過一個小殿,那是雨宮平時練武的地方,隻要穿過那裏,試圖從後麵溜走,應該沒有人會發現吧。
為此,他特地在用過晚膳後又走到這裏確認一次。
白天迥異於夜晚,無光的庭院很難辨識清楚。
視線不良,路徑不熟,他幾度猶豫,真不走還不知有沒有機會……。
這屋裏的人並不多,一名女廚師,外加兩名士兵,而那兩位士兵剛剛喝了點酒,臉上有了些醉意,似乎所有人都趁著雨宮不在家時偷閑。
他確認沒人注意他,故意在庭院賞風景,待了好一會兒。
現在,他已經悄悄地走出了庭院,在小殿裏摸索另一個出口。
他摸到一扇窗,奮力推開窗子,將身體擠了進去,高度適中,往下跳時,不小心發出一點聲響。
失策,這屋子後麵的圍牆太高了,整整有兩個人身長那麼高。
前麵大廳開始有騷動,他聽見前麵有腳步聲。
一群人在周圍走動,忽然,小殿的燈光亮了,一室通明。
他緊張地縮在一棵樹下……。
人跑進小殿後又全跑向前廳了。
過了一會兒,屋子沒有任何聲音。
人都跑到前麵找他去了,是嗎?
華顏困在一畦地之間,高高仰望著這一堵牆。
他的生命不能在此終結。
他的青春不能被日本鬼子踐踏。
他不想再看見那令他害怕的男人。
隻一想,他又驚恐起來。
無奈,一堵高高的牆擋在他麵前,怎麼也跨不過去。
他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華顏。”
猛一抬頭,他看見韓徽攀在高高的牆上。
“我帶你出去。”
那是唯一逃命的機會。
華顏不多做思考,握住他垂下的手,被拉過了牆的另一端。
“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找你好久了,華顏。”
就這樣,韓徽把人帶走了。
那天是元宵節,有一些小孩在玩放鞭炮,華顏跟著韓徽拐過了幾條街,最後躲在一間無人住的民宅裏。
他並未懷疑韓徽的身份。
韓徽告訴他,離雨宮愈遠愈好。
因此,他一心以為韓徽也是討厭雨宮的。
然而,韓徽是欣賞漢子的人,他之所以說“離雨宮愈遠愈好”,是為了取信於華顏。
從頭至尾,韓徽從未更改過替日本人做事的想法,這一刻也是。
華顏喝過韓徽給他的水之後,就感覺身體昏昏欲睡,很快地,他陷入了深度睡眠。
韓徽怎麼搖都搖不醒。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就在方才,他接到雨宮本人親自打來的電話,要他回家一趟幫忙找人。
雨宮在那端說少年不見了,語氣卻很沉穩。
彷佛早就料到這件事一樣。
雨宮的家裏他很熟,那個地方是他在雨宮來此地前替他張羅的,四周地形了如指掌。
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人了,卻要裝出是救世主。
民宅外頭有一輛軍車駛來,他知道是誰來了。
大門口處,那威風凜凜的軍服把這優美的男人襯托得完美無瑕,硬ting的肩部線條彷佛鋼板似地,而那嘴唇上薄下厚,說明了這是個有一腔柔情的鐵漢。
雨宮。
在韓徽的眼中,他就是一個真正的漢子,他欣賞的世間男子。
“他睡了嗎?”雨宮的聲音很低。
沒有多餘的閑聊,韓徽帶他去見沉睡的少年。
躺在床上的少年睡得很熟,一派人間天使的臉孔。
雨宮站在床沿審視良久,眼神很複雜。
韓徽極力想看透那雙鷹眼底下的念頭,卻從未見過雨宮這般的神情。
好像,那不是他認識的雨宮。
他會這樣想,因為雨宮的眼睛從來不曾這樣看著一個人,專注,深情,迷惘。
“他會受到很嚴厲的後果嗎?”
雨宮收起不禁意流泄出來的眼神,恢複了昔日的淩厲,瞪向韓徽。
“不用你多事。”
一把扛起少年,雨宮隻淡淡回了這一句。
暮已深了,回到府宅的雨宮一臉倦意,他沒有把少年帶回客房,直接回自己的座敷。
寢室內,寬廣的榻榻米房間容得下一百個人,房間一隅掛著一張寺廟的照片。
櫻花盛開,廟裏的鍾聲一聲又一聲敲響。
那是雨宮出生的地方。
他獨自靜坐著,腦中閃過寺前的一泓清泉,那兒有一條小溪,水裏有蝌蚪和遊魚,夜裏會有鼓噪的蛙鳴處處放聲。
再一閃,腦中是母親的一雙手,五歲前他還有印象,母親染病臨終前還坐在織布機前替他織了一件漂亮的布衫。
再一閃,天皇的身影慈祥又可親地對他笑著,長滿紋路的掌心摸上他童稚的發。
再一閃,父親在懸著鍾的涼亭下指導他,“我讓你習武是希望你能保護人。”
當時他沒能理解那高深的意義,一心為效忠而走上軍職的道路,他沒有後悔。
過著比常人還辛苦的生活,他沒有哀過一聲苦。
忍著比常人還不能忍的眼光,他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能鬆懈。
但他是個人,一種湧動於內心的感覺日益狀大,連他自豪的自製力都克服不了。
不知不覺,東方已大白,燭龍緩緩升起。在這春陽初放的土地,他遇見了不能降服的情感,竟然如此折磨他。
他靜坐了整夜。
慢慢張開眼睛,他望著少年還未清醒的臉。
稚氣未脫,純如清水。
少年似乎想醒了,臉上的睫毛微微抖動。
花了片刻的光陰,少年終於張開眼睛,恍如夢中望著陌生的地方。
他記得昨晚還跟韓徽在一起的,第一眼對這屋子的印象很奇怪。
被子很暖,房間很大,有一個豪華的書櫃,一張透著香氣的書桌,牆上掛著一幅日本寺廟的照片。
這……是哪裏?
他支起上半身,意識還很朦朧。
然後,他開始東張西望,發現自己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他拉開被子的一瞬,目光與左後方一對黑黝黝深沉的眸子對上。
肩頭一震,他腦中一片空白。
雨宮雙眼緊視著少年,雙方互相注視著。
少年的臉色逐漸露出失望與不知所措,臉色蒼白。
雨宮挪動身子朝他趨近,每移動一寸,少年的臉色就更加無助。
當他按住少年的雙臂時,他的身體已經冷的似冰塊。
少年垂下身子,頭也低低的,臉上流下一行清淚,喉間哽咽。
沒有責備,雨宮伸出指尖替他抆去淚水,很溫柔,很溫柔的,一遍又一遍。
少年的淚流不止,彷佛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很悲慘。
蒼白的臉,蒼白的指節,蒼白的意念,他的世界又變回了鐵灰色。
似永無止境看不見出口,華顏張著一雙鐵灰色暗沉的眼睛望著地上。
空洞。
失焦。
雨宮用掌心捧起他的臉,把少年埋在懷裏。他唯一想做的,是不想再提心吊膽懷疑少年又從眼前消失。但少年與他毫無交集,兩個人是兩條沒有交會的線,身體靠得很近,他卻明白少年的心離他很遙遠。
……遠在天邊的一顆心哪!
他們之間幾乎是不可能有火花的。
一思及此,雨宮就要發狂,像驟雨狂亂不止的波動何時能停。
他還是勉力冷靜下來,不讓少年看出自己對他的衝動。
“以後,你就住在這裏,我的房間。”
他抱著少年,在自己的房間裏,即使安坐了整晚,還是激動地無法自拔。